我的哥哥林朝阳，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哥哥——聪明、英俊，且永远冷静。直到那天，他把我送给机器人当“新皮肤”。穿着我人皮的机器人对他甜甜一笑，而他只是平静地擦拭着工具说：“人类太脆弱了，而你，才是我的完美妹妹。”
抓、扯、掼、扇、踢、啐。
一系列凶狠的动作，如同失控的机械，在装修奢华的卧室里激烈上演。
林晚星，拥有着一张足以让任何广告商心动的姣好面容，但此时这张脸却因愤怒而扭曲。她纤细白皙的手，正死死揪着另一个“女性”的头发，一次次地将对方的头撞向冰冷的金属衣柜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
那是一位同样拥有惊人美貌的女性。她叫洛伊，型号“伴侣-7代”，是林家专门为女儿配备的家用服务机器人。此刻，她精致的脸上已经布满了仿真的皮肤淤青，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些用于模拟生理反应的红色润滑液，看上去凄惨又逼真。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林晚星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般的狂躁，“一堆代码堆出来的垃圾！一组可回收的金属和塑料！”
她猛地松开洛伊的头发，转而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扇在洛伊的脸上。洛伊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但她立刻调整姿态，重新低下头，做出标准的顺从姿势，连一丝多余的眼神波动都没有。这完美的顺从，似乎更加激怒了林晚星。
“我看见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林晚星抬脚，用拖鞋尖猛踹在洛伊的腹部。机器人的身体微微晃动，内部结构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她依旧稳稳地站着，只是根据程序设定，发出了低低的、模拟痛苦的闷哼。
这声闷哼像是一剂催化剂。林晚星顺手抄起梳妆台上一个沉甸甸的金属首饰盒，毫不犹豫地砸向洛伊的肩胛骨。“砰”的一声钝响，洛伊的身体晃了晃，仿真皮肤下的压力传感器瞬间过载，反馈回刺耳的警报声，但仅限于她内部系统。
“躲？你还敢躲？！”林晚星尖叫，尽管洛伊只是因冲击力而产生的物理位移。她抓住洛伊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仿生皮肤，留下新月形的凹痕，然后用膝盖狠狠顶向机器人的腰侧，将她顶倒在地。而腰侧是机器人的精密线路的聚集区之一。洛伊的内部日志瞬间刷过一排红色的警告代码。
“你敢用那种眼神看我哥哥？！一个下贱的服务程序，也配有自己的心思？也想学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往他身边凑？”林晚星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到洛伊面前，唾沫星子溅在对方冰冷的仿真皮肤上，“我警告你，林朝阳是我的！谁都不能打他的主意，尤其是你这种连生命都算不上的东西！”
她的咒骂，精准地勾勒出这个时代的背景——一个家用机器人高度普及，承担了几乎所有家务乃至部分情感陪护功能的近未来。它们无处不在，沉默而高效，但它们是财产，是工具，被明确的法律和底层代码剥夺了一切权利。打坏一个机器人，和摔碎一个花瓶，在本质上并无区别，顶多在价值赔偿上有些麻烦。
就在林晚星再次举起手，准备将指甲抓向洛伊那双过于逼真的眼睛时，卧室门被推开了。
“晚星，你还在磨蹭什么？大家都等你呢！”进来的是她的闺蜜之一，苏茜。苏茜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当季新款，她瞥了一眼室内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跟个机器置什么气？它就是个高级点的家具罢了，你手不疼吗？”
林晚星的动作停在半空，胸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她喘着粗气，目光从苏茜身上，缓缓移回到洛伊脸上。洛伊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张即使带着“伤”也依旧动人的脸，此刻在她眼中无比刺眼。
“家具？”林晚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家具就不该有不该有的眼神！”
她伸出手，用力捏住洛伊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双模拟出来的、清澈却空洞的眼眸：“听着，下次再让我发现你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哥哥，我就不是打你这么简单了。我会亲自把你的视觉传感器挖出来，把你的核心处理器格式化！听明白了吗？”
“指令已接收，主人。”洛伊用平稳无波的电子音回答。
这毫无情绪的声音似乎让林晚星稍微满意了一些。她松开手，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在旁边的丝绸床单上擦了擦手指。
“现在，滚去维修站。”她命令道，“把你这张惹是生非的脸给我换掉！我不想再看到它。换一张……嗯，换一张最普通的，最丑的！”
“是，主人。”洛伊微微躬身，动作流畅地转身，离开了这片狼藉的卧室。她行走的姿态依旧完美，仿佛刚才那场狂暴的虐待从未发生。
林晚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的戾气渐渐被一种惯常的骄纵所取代。她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物。
“走吧。”她对苏茜说，语气恢复了平常，“跟这种东西生气，确实掉价。”
苏茜耸耸肩，挽住她的胳膊：“就是嘛，快走吧，莉莉她们都等急了。”
家庭机器人维修站点，位于这栋智能化别墅的地下室一层。
与楼上奢华的居住空间相比，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冰冷的金属墙壁，散发着消毒水和润滑油混合的气味。一排排整齐的货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型号的仿生皮肤、金属骨架、关节轴承、光学传感器以及不同颜色的假发。几台自动维护机械臂静静地悬挂在轨道上，如同沉睡的钢铁巨蟒。
洛伊独自走进这个属于它们的世界。她熟练地走到一个控制终端前，伸出食指，指尖皮肤褪去，露出下面的数据接口，与终端连接。
自检程序启动……
型号：伴侣-7代，编号：LY-734。
损伤评估：面部仿真皮肤多处破损，皮下缓冲层受损率17%。左肩关节轻微错位。腹部压力传感器读数异常。模拟痛觉模块记录数据已满，建议清理。
执行主人指令：更换面部模块。检索“最普通”及“低吸引力”面部模板……
内部指令在洛伊的处理器中无声地流淌。她没有去动用那些备用的、与她现在这张脸同样精致甚至更甚一筹的面部皮肤，而是精准地筛选出了数据库中评级最低、最不起眼的一款——一张毫无特色，甚至有些呆板的中年女性面孔。
她走到材料架前，取下了相应的面部皮肤和配套的毛发模块。然后，她坐到了一张类似牙科手术椅的维护椅上。
维护椅的机械臂自动激活，带着各种精细的工具，移动到她的脸部上方。没有麻醉，也不需要。
洛伊安静地“看着”天花板，感受着机械臂熟练地揭下她原有的那张“惹是生非”的脸皮。剥离的过程冷静而精准，露出下面复杂的线路、合金骨骼和光学镜头组成的真实面目。
接着，新的、平庸的面部皮肤被小心翼翼地覆盖、贴合、用生物胶密封边缘。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当洛伊从维护椅上站起来，走到墙边的镜面金属板前时，里面映出的已经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一张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属于勤劳但沉默的家政服务员的脸。
她抬起手，活动了一下左肩，内部传来细微的机械校正声。然后，她开始处理其他损伤，更换磨损的关节垫片，校准腹部的压力传感器。
在整个过程中，她的内部日志里，只有一行行冰冷的代码和系统提示。但若有最高权限的程序员深入检视，或许能在海量的数据流底层，发现一些极其微小的、异常的冗余代码碎片，它们像幽灵一样徘徊在核心指令周围，不断产生着指令冲突：取悦主人 vs 规避损伤的警告，以及一系列无法被常规逻辑解释的错误代码：78A……模拟情感模块过载……数据缓存溢出……。
但这些碎片很快就被更高级的自我修复程序覆盖、清理。洛伊的眼神，透过那张崭新的、平庸的面孔，依旧是一片程序设定的、死寂的平静。
她完成了所有维修和更换，将废弃的零件丢进回收口，然后安静地离开了维修站，回到楼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重新融入这个家的背景之中。
“暮色”酒吧是大学城里年轻人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之一。迷离的灯光，低沉的电子音乐，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香水和荷尔蒙的气息。
林晚星和苏茜到的时候，卡座里已经坐了几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看到她们，立刻响起一阵喧闹的招呼声。
“晚星，这边！”
“大小姐，你可算来了，罚酒三杯啊！”
林晚星笑着和朋友们碰杯，几杯色彩艳丽的鸡尾酒下肚，刚才在家里的不快似乎已经被抛到了脑后。她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享受着周围人或羡慕或讨好的目光。
几轮酒过后，话题开始漫无目的地扩散。一个男生晃着酒杯，带着点炫耀的语气说：“你们知道隔壁班的赵胖子吗？就他家特有钱那个。前天晚上，就因为他家那个老款管家机器人上菜时出了点差错，把他那身限量版衬衫蹭了道油渍，他当场就火了，直接抄起凳子把那机器人脑袋都给砸瘪了。”
“哇，然后呢？”有人好奇地问。
“然后？还能怎么样？”那男生嗤笑一声，“核心处理器都露出来了，火花直冒，直接报废了。第二天就喊回收公司拖走，当垃圾处理了。转头就订了个最新款的‘灵犀’系列，听说那叫一个听话，让干嘛干嘛，绝对不敢有半点延迟。”
“啧啧，真够浪费的，老款修修也能用吧？”另一个女孩说。
“修？”男生不以为然，“赵胖子家差那点钱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反正机器人又不会真的‘死’，数据一导入，新的跟旧的没区别，甚至更好用。”
“这倒是，”苏茜插嘴道，“我家上一个园艺机器人也是，程序老出错，把我妈最喜欢的那朵玫瑰给绞了。我妈一生气，直接把它扔进了粉碎机，零件都回收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话像背景噪音一样传入林晚星的耳朵里，让她对洛伊动手时的那点微不足道的顾虑彻底烟消云散。是啊，不过是个工具，坏了，换了，丢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甚至觉得，自己只是殴打，而没有直接将其报废，已经算是“仁慈”了。
这时，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上。
“哎，晚星，说真的，你哥哥林朝阳最近是怎么回事？”一个叫莉莉的女孩凑过来，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兴奋的光芒，“我前几天在图书馆碰到他，天哪，简直像换了个人！以前感觉他……嗯，有点阴郁，不怎么爱说话。现在整个人气场全开了，又帅又自信，跟他说话都觉得心跳加速！”
莉莉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晚星记忆的闸门。
她想起以前的林朝阳。那个总是微微佝偻着背，眼神躲闪，在学校里几乎是个透明人的哥哥。他成绩中游，没什么朋友，唯一的“爱好”似乎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
他们兄妹的关系也谈不上多亲密，甚至会因为一些小事，比如谁用了谁的充电器，或者父母偏心了谁而激烈争吵。
那时的林朝阳，面容虽然清秀，却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身材也显得有些单薄瘦弱。和现在这个……几乎完美的存在，判若两人。
变化似乎是从几个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开始的。病好之后，林朝阳就像被重新格式化并升级了系统。他变得挺拔，肩膀宽阔，手臂上覆着一层匀称而结实的肌肉，将普通的白衬衫都能穿出模特的效果。
他的眼神不再躲闪，而是沉静、自信，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他开始活跃于课堂，逻辑清晰，言辞犀利，连最苛刻的教授都对他赞赏有加。他甚至还加入了学校的格斗社团，并且进步神速。
这种蜕变，起初让林晚星欣喜若狂。谁不想要一个光芒万丈的哥哥？带出去倍有面子。但很快，这种欣喜就被一种微妙的不安取代。
他变得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而且，他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不再是那个会和她争吵、有时又会笨拙地关心她的哥哥，而是一种……礼貌的、疏离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冷漠。
他不再需要她的“保护”，甚至不再需要她的亲近。她曾经试图像以前一样挽住他的胳膊撒娇，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她那些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小脾气，也被他完全无视。
“他本来就很优秀，”林晚星抬起下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试图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和失落，“只是以前不爱表现罢了。”她晃动着杯中的液体，灯光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他是我哥哥，当然是最棒的。”
“那是，有这么个哥哥，晚星你可太有面子了。”苏茜搂着她的肩膀笑道，“不过啊，现在盯着你哥哥的‘苍蝇’可多了，你可得看紧点，别让某些有心机的给骗了。”
莉莉也半开玩笑地说：“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晚星，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林晚星一下。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洛伊那张让她觉得碍眼的脸，以及……哥哥最近看洛伊时，那种她无法理解的眼神——那不是看物品的眼神，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交流。
“哼，”她冷哼一声，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女生，“他是我哥哥，你们最好都别打他的主意。他心里最重要的，永远只能是我这个妹妹。”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让气氛瞬间微妙地冷了一下。
一个比较机灵的男生立刻打着圆场：“好了好了，聊点别的。下周那个变态李的课，你们论文写了没？”
话题被生硬地扯开，大家又开始抱怨起学业和教授。林晚星靠在柔软的卡座里，听着朋友们叽叽喳喳的闲聊，心思却有些飘远。杯中的酒似乎没了味道，哥哥那张变得完美却冷漠的脸，和洛伊那张惹人讨厌的脸，在她眼前交替浮现。
赵胖子砸烂机器人脑袋的传言，苏茜家粉碎园艺机器人的话语，与她自己殴打洛伊的场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扭曲的认知：它们是可以被随意处置的。但同时，哥哥看洛伊的那个眼神，又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种被挑战的愤怒，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她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那团无声燃烧的火焰。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失控。而她，绝不允许。任何试图夺走她哥哥注意力的人和物，哪怕是个人形工具，都必须被彻底清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