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回来养大的未婚夫，成了开国以来第一个文武双状元。他攀上公主，为一句药引借口，
杀我取血，事后又扔到乱葬岗。又为了谈和，把我送给敌人，有去无回那种。
大理寺三司会审，我供认不讳：“那四十个倭寇，就是我毒杀。”笑话，棋局开始，
以倭人为棋盘，我乐意至极。1我叫林芜，一个月前毒杀四十名倭寇后，我击鼓自首。
兹事体大，衙门层层上报，我被押送到京城。今日，大理寺三堂会审，我戴着镣铐挪着上前。
门外，围观的百姓望不到头。大堂上庄严肃穆，几位大人物端坐正位，
旁边监审的还有穿着绛紫色亲王常服的七皇子，以及如今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陆沉。
骄阳如火，照进大堂，刺痛双眼。我心想，这多像话本里一场绚烂而残酷的英雄登场。
那人曾给我讲过：阿芜，这个世道，英雄保护弱者，但弱者以沉默杀之。
我只希望你安乐顺遂。但今日，我不是为了做英雄。我看向主审官：“民女林芜，供认不讳。
那四十个倭寇，是民女用掺了断肠草的艾果毒杀的。原因很简单，他们杀了我全家。
”我话音刚落地，外面围观的百姓就炸了锅。“一个弱女子竟这样有种！倭寇杀我百姓，
该死。”有人高呼。“糊涂，现在激怒倭寇，只会引来边患！”有官员则气得胡子发抖。
堂上端坐的几位大人脸色铁青，七皇子不动声色。而陆沉，我曾经的阿沉，
在我走进来时就已经面无人色。2堂上稍静，我慢悠悠地补充：“但是，
民女要状告陆沉陆尚书，与倭寇头目私自达成停战协议，卖国求荣，此罪一。”听到我的话，
陆沉手中卷宗跌落，洒了一地。“林芜，”他声音干涩，“你胡说什么！”堂下一片唏嘘。
我不慌不忙，还有些小兴奋，从袖中掏出一份帛书：“各位大人，
这是当时陆沉与倭寇首领签订的停战协议，上面有他的私印。”那份帛书被衙役呈上去，
几位大人传阅，脸色变幻莫测。我顿了顿，在陆沉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
继续道：“陆沉将我汉家女子，献与敌寇取乐，辱我百姓，此罪二。”满堂死寂。
陆沉猛地站起身，带倒椅子，发出刺耳噪声。“林芜！住嘴！”他又怒又惊，额角青筋凸起。
“还有，”我直视陆沉双眼，“陆沉为迎娶公主，私毁婚约，罔顾道德伦理，欺君罔上，
其罪三。”满座皆惊，看向陆沉，哗然一片。怎么可能？一年前，打马游街的状元郎，
如清风霁月，惊艳了多少闺阁少女的时光。平步青云的朝堂新贵陆大人，
又引得多少青年才俊推崇。陆大人还是平定倭寇的大功臣。3我抛出的惊雷实在惊人，
堂上闹哄哄，会审暂停，我被押解回狱。陆沉在回廊死死拦住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阿芜！”他眼底全是红血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
“你没死，我找了你很久！”我看着他，曾经相依相伴，让我不敢亵渎的少年郎，
如今只剩下一身让我陌生的权势气派。我轻轻抽回手，戏谑道：“陆大人，
还是以前的‘高岭之花’人设比较像你。”陆沉没有接话，又上前贴近一步，
沉声道：“那碗心头血，我是不得已……”我打断他：“可是，陆沉，你的不得已，
凭什么要以我为代价？”绕过他，我走向牢狱，一旁的衙役赶紧跟上。都说，
路边的男人捡不得，好看的男人不能信，真是至理名言。4小小的窗口，
阳光钻进来洒在身上，让我有一瞬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闽海那个小小的县城，海风咸湿，
阳光热烈。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成了街角卖艾果的林家丫头。借着外送艾果的机会，
走街串巷，去东家逗逗拴着的狗，去西家蹭个糖果子。每日大事儿，吃吃喝喝睡睡，
好不快活。直到那一日，带着一个老仆娘的落魄少年，突然饿倒在我家摊子前。
我给了他两个热乎乎的艾果，他吃得着急，但姿态优美，带着不属于这市井的雅致。抬头时，
眼睛亮得像星辰：“真好吃，谢谢姑娘。”我竟没出息地红了脸颊。他叫陆沉。后来，
赁了我家隔壁的小院，偶尔接些替人写书信的伙计，别看他年少，倒有一手好字，气韵生动，
但收笔处总带有锋芒。老仆娘姓林，阿爹看他们外来无依无靠，请她给我家做帮工。
刚来的时候，陆沉常常坐树下发呆，一身孤寂，让人不敢靠近。我偏忍不住逗他，
爬到树上摘了青果子丢他，看他郁闷皱眉，就一溜烟儿逃走。我也经常给他送艾果，
他慢慢教我认字，给我讲书，专注认真。那时只觉岁月悠长。我抬起他下巴，
调戏：“小公子，跟着姐，姐养你”。他也只是一脸无语，敲敲我脑门。
对街上混混就没那么客气，把收保护费的暴揍一顿，在县衙大牢里执拗地站了一夜。
懒了几年的我，也不禁对自己的咸鱼做派动摇起来，想努力一下。很久之后，
我躺在京城外的乱葬岗，反思：人呀，果然还是不能太奋进，容易出事儿。
5当年的陆沉说：“阿芜，等我考取功名，定凤冠霞帔来娶你。”我心中期待，
嫁的貌美郎君，娘家就在隔壁，有兄嫂撑腰，吃穿不愁，这一生再好不过。他聪明得不像话，
三年后就进京赶考了，我送他出城，把积攒的所有零用钱悄悄塞进包裹。因被他拒绝随行，
不能进京游玩，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他趁人不注意，抱抱我，柔声道：“阿芜，等我，
定会还这世间朗朗乾坤，给你安乐的生活。”后来，捷报传回，他弱冠之龄，
就成了开国以来第一个文武双状元。据说，游街当日，万人空巷，都为了一睹状元风采。
女子扔出的簪花和香囊铺满地，有人首饰太重，把榜眼的头砸起了包，引得满街哄笑。
多年以后，还被人津津乐道当时的盛景。我们全县与有荣焉。可没等来他衣锦还乡，
抬着花轿迎娶我，等来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倭寇。6火光，惨叫，鲜血。爹娘，兄嫂，
林阿娘，还有那个总是给我塞糖果子吃的陈婆婆……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为祸沿海边疆多年的倭寇，蛰伏二十年后卷土重来。海防一触即溃，倭寇涌进城中，
屠杀毫无防备的百姓三千众，十室九空。我因为去邻县送节礼，逃过一劫。带着满腔愤恨，
血海深仇，我千里迢迢奔赴京城，为将家乡惨状上达天听，也为了寻找助力。找到陆沉时，
衣衫破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比他当年更狼狈。在陆府醒来，
才知道他已是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我跑到陆沉书房，还未讲完事情经过，
已经控制不住地泣不成声，险些再晕过去。多日来的故作坚强，终于在他面前坍塌。
陆沉擦了擦我的眼泪，低声道：“阿芜，你先养好身体，闽海的事情朝廷已经议过几轮，
定会讨回公道。”我追问，什么时候？他却面露难色，只说朝廷有朝廷的难处。
7陆沉的冷静让我心慌。在陆府心急如焚，日日催促，他如今深得陛下赏识，
比我更有报仇的能力。在书房门口，听到里边人声隐隐传出。我不自禁停下脚步，
只听一个声音道：“公子，得到消息，公主已经求陛下赐婚了，不超过三日圣旨就会到府中。
”“不枉我想尽办法引公主注意，是要加快了。”是陆沉的声音。
“那林姑娘……”“她会理解我的。”陆沉打断了那人。我恍恍惚惚走回自己房间。
怎么会这样，陆沉要尚公主，在血仇未报时，只想着自己仕途，汲汲钻营。但我没想到，
更大的折磨还在等着我。8当朝公主和太子是一母同胞，体弱多病，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
张扬跋扈。第二天圣旨下达，指婚公主与新科状元陆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嬷嬷，
说公主病了，需要至纯至善女子的心头血做药引，陆府姓林的姑娘就很合适。
如此荒谬、可笑。用血入药，除了更腥的一些，还有什么屁用。但我笑不出来，
陆沉找到了我，他明白公主的用意。他了解公主的一切，公主也不会对他过往毫无所知。
“阿芜，”他那时也是这样看着我，眼神痛苦，“你忍一下，就放一点血，先安抚住公主。
明日我送你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为了天下，我必须娶公主，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看着他那张依旧俊朗的脸，觉得无比陌生。他说着家国天下，说的都是大道理。
可我的家，已经没了啊。陆沉去上朝了，他也许不知道，公主只想要我的命。还没等我逃走，
公主府嬷嬷提前来陆府交代大婚事宜，让人绑住了我。匕首刺入心口，疼得厉害，
疼得我心死。结束后，我被两个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扔在了城外乱葬岗。陆府，
无人出声，安静得像一窝鹌鹑。9我以为我死了。没有死在倭寇手下，
而是滑稽地因一个男人死了。醒来时，却在一艘华丽的商船上。救我的，是当朝七皇子。
他告诉我，是他在乱葬岗发现了我，捡了回来。他对自己的身份毫不避讳，给我请医用药，
小心照料。“陆大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了。”七皇子叹息着，递给我一杯温热的参茶。
我心里的恨，开始像野草一样疯长。七皇子并不像外界以为的那样，
是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只四处游历玩乐。他看着运河岸上赤着上身，
艰难拉船的纤夫叹息。也会走到渔民前，问他们出海的营生是否在做。七皇子说，
他想铲除倭寇，肃清朝纲，还世间朗朗乾坤。因我无关紧要，说得随意。他需要契机。
我看着他，说：“我可以帮你。”他笑出声，摇摇头，
“我朱析还没沦落要一个小丫头片子卖命。”10身体好转些，船队港口补给，我下了船。
熙攘的码头，人声鼎沸。一个卖菱角的小摊前，摊主正与旁人闲聊，声音不大。“听说了吗？
京城那位文武双魁首的陆状元，不日就要尚公主了！真是天大的荣耀！”“可不是嘛！
听说陛下龙心大悦，要大赦天下呢！”“说起来，陆大人好像也是闽海那边人士，
那个小地方要出大人物了。”“是呀，真是前途无量。不过，”那人压低声音，
“我听说陆大人之前在家乡有个相好的姑娘，找上门去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我心口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公主金枝玉叶，眼里哪容得下沙子？
也不知怎么的，那林姑娘就冲撞了公主，尸首都不知道扔哪里了。”“嘶——这……”“嘘！
小声点！陆大人这也是没法子，总不能为了个乡下丫头，得罪公主和太子吧？孰轻孰重，
一目了然嘛！”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原来我那锥心刺骨的痛，
我那九死一生的挣扎，在别人口中，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没法子”，一句“孰轻孰重”。
甚至我的“死”，都成了成就他“无奈”与“隐忍”的注脚。三千百姓的性命，
还不如一个皇室八卦有谈资！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船上，七皇子朱析正倚在船舷边，
看见我的脸色，微微一怔。我抬起头，直视着他，
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我要陆沉身败名裂，我要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付出代价。
”朱析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审视。“好。证明你自己。”他应道。
我低头退下，掩去唇边嘲讽和呢喃：“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棋手和棋子也不是一成不变。
更何况，以倭人为棋盘，我乐意至极！”11倭寇屠杀、抢劫一番后，一部分退回近海船上。
我回到了闽海，重操旧业。朝廷多年武备松弛，难以组织起军队清除倭寇，
只是加派人手到处巡视。海防形同虚设，倭寇时常小规模上岸骚扰一番。
活着的人日子还要过下去，也会偷偷下海捕捞鱼虾，遇见倭寇就送上所获，能不能活着归家，
看运气，也看倭寇心情。官兵、倭寇、百姓，形成了岌岌可危又微妙的平衡。家被烧成废墟，
我用七皇子赏的一点钱，租了一条小船，像其他渔民一样，也在海边讨生活。
我的艾果做得比以前更香甜。对着那些杀我亲人的倭寇，笑得比花还甜。“大爷，辛苦了，
尝尝小女子的手艺，感谢你们‘保护’我们。”“呸，朝廷那些鹰犬只会让我们上供，
欺负我们，我上京告状，差点被杀，还不如跟着各位大爷反他丫，快活快活。”我咬牙切齿，
张牙舞爪，抠鼻子吐口水。一群倭人看我搞怪的模样，笑倒一片。领头的猥琐道，
汉话流利：“你要加入我们，也不用你去抢，在被窝里躺着就行。”旁边人都笑，我也笑。
“我本堂堂良家女，何为朝廷作马牛。” 出自我口的反诗迅速流传开来。
街坊都暗中骂我“汉奸”，有壮汉气不过，要向衙门举报，也被自家婆娘拉住。
得罪了倭寇可是会丧命的，举报给衙门也不见得会有好处，还可能被连累。12一个月后，
和倭寇混熟了。他们让我夜里去船上送艾果，还得带上酒水。
我假装没看见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足足准备好东西，上了船。船上的倭寇都在取乐，
骂骂咧咧，女子的惨叫声四起。我充耳不闻，没人来接东西，我就席地而坐，自己拿出艾果，
就着酒，吃喝起来。领头那人踢我一脚，让我进去给大家满上酒水。
我把掺了断肠草的酒水和艾果，亲手捧到他们面前。看着他们吃下，
陆续在我面前抽搐着倒下，窒息而死，我心里一片冰冷，大仇得报的快意，
混杂着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我趁乱把剩下的酒坛推倒，放了一把火，转身跳进江中。行动前，
我就想，失败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娘儿们。如今侥幸成功，那接下来的行动就要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