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火重燃第三处的神瞳

光绪二十七年，冬。

京城顾府的白幡被朔风扯得猎猎作响，灵堂里的白烛燃到了尽头，蜡油顺着烛台淌下来，像凝固的血泪。

楠木棺椁停在正厅中央，棺盖缝里渗出的寒气，让满室的香烛味都染了冷意。

“噗通——”跪在灵前的管家突然瘫坐在地，盯着棺椁的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周围守灵的仆妇丫鬟也跟着尖叫起来，因为那具本该冰冷的棺椁里，竟传来了指甲抓挠木壁的声响——“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刺耳，像是来自地狱的叩门声。

几个胆子大的家丁握着木棍围上去，还没等靠近，棺盖“吱呀”一声被顶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伸了出来，死死扣住了棺沿。

下一秒，顾晏辞从棺里坐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绣金线的寿衣，墨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脖颈处还残留着一道深紫色的勒痕——那是前世他被勒毙时留下的印记。

刺骨的寒意顺着衣领钻进骨子里，可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恨意烧得滚烫。

“三、三爷？

您……您没死？”

管家哆哆嗦嗦地爬过去，伸手想碰他，又怕触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手在半空中僵了半天。

顾晏辞没有理他，目光扫过灵堂里的一切——供桌上摆着他的牌位，上面“顾氏三房晏辞之位”七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墙角站着几个穿素衣的仆役，眼底藏着的不是悲伤，而是窃喜；而灵堂门口，一道素白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跑来，裙摆上沾着泥点，脸上满是泪痕。

是苏晚卿。

她还是那副模样——荆钗布裙，面色苍白得像张纸，只有一双眼睛，亮得让人心慌。

前世这个时候，他被继室柳如眉和奸夫周明轩联手毒杀，苏晚卿冲破冷院的看守跑来时，他己经断了气。

她抱着他的尸体哭到呕血，最后被柳如眉下令扔进了后院的枯井里，连口薄棺都没有。

“夫君……”苏晚卿跑到棺前，看到坐起来的顾晏辞，脚步猛地顿住，眼睛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分不清是惊是喜，“你、你真的没死？

我不是在做梦？”

顾晏辞看着她冻得发紫的指尖，看着她鬓边沾着的枯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是顾家长房嫡子，三岁封爵，十五岁领兵，二十岁就成了京城人人敬畏的“三爷”。

可他眼瞎心盲，偏信柳如眉的枕边风，认定苏晚卿是为了顾家的权势才嫁给他，认定她与周明轩有染。

他把她关在冷院，断了她的衣食，看着她被柳如眉苛待却视而不见；他甚至在她怀孕时，亲手灌下了柳如眉递来的堕胎药，看着她流着血跪在雪地里，只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首到他被柳如眉和周明轩绑在柴房，听着他们得意地诉说一切——柳如眉是周明轩的青梅竹马，两人早就勾结在一起，谋夺顾家财产，害死他母亲，甚至连他父亲的“意外”病逝，也是他们的手笔。

而苏晚卿，那个被他弃如敝履的发妻，一次次暗中给被陷害的顾氏族人传递消息，一次次在他被暗算时挡在他身前，却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

“夫君，小心！”

前世他被周明轩的人刺杀，是苏晚卿扑过来替他挡了一刀，刀刃穿腹而过，她躺在他怀里，还在笑着说“你没事就好”；前世他被柳如眉诬陷通敌，是苏晚卿跪在宫门前三天三夜，冻掉了一根手指，才求来皇上的彻查令；前世他临死前，柳如眉拿着他的兵符，在他耳边说“苏晚卿那蠢货，到死都以为你会回头”……“啊——！”

顾晏辞猛地低吼一声，拳头狠狠砸在棺椁上，指骨瞬间溅出血花。

他怎么会那么蠢？

怎么会把真心待他的人推向地狱，把豺狼虎豹当成枕边人？

“夫君，你怎么了？”

苏晚卿被他的样子吓到，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去碰他的手，却被他猛地躲开。

顾晏辞看着她眼中的怯意，心里的悔恨更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

他从棺里跳出来，走到苏晚卿面前，脱下自己身上的寿衣，裹在她身上——寿衣虽不吉利，却比她身上的单衣暖和得多。

“跟我来。”

顾晏辞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冻得像冰块，他忍不住攥得更紧。

苏晚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挣脱——往日里，他碰都不愿碰她，今天怎么会……可她看着顾晏辞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手上的血痕，最终还是没有动，任由他牵着自己，一步步走出灵堂。

灵堂里的人还在震惊中，没人敢拦他们。

管家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喊道：“三爷，您去哪儿？

柳夫人还在偏厅等着呢！”

顾晏辞的脚步顿住，眼底的寒意瞬间蔓延开来。

柳如眉。

他差点忘了，这个时候，他的好“夫人”，正躲在偏厅里，等着确认他的死讯，好名正言顺地接管顾家。

“让她等着。”

顾晏辞冷冷地说，“等我处理完事情，自然会找她算账。”

说完，他牵着苏晚卿，头也不回地朝着冷院的方向走去。

朔风卷着雪花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发间肩上，苏晚卿看着顾晏辞宽阔的背影，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疑惑——这个男人，好像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