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乡村事

雨点子砸在油布上，像有无数只拳头在擂鼓。

刘英咬着牙把最后一捆艾草拖进棚子，裤脚己经湿透，泥水顺着裤管往下滴，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轰隆 ——”雷声滚过头顶，山坳里的白果村被裹进白茫茫的雨幕里。

她抬头望了眼天色，黑云压得很低，像是要把连绵的青山都压垮。

药棚角落漏了雨，几株晒干的金银花正在往下淌水。

刘英赶紧扯过塑料布去堵，手指被竹架上的毛刺划开道口子，渗出血珠。

她没工夫管，只把药材往高处挪。

这些东西是命根子，爹的止痛药钱，弟弟的学费，全指望它们。

“那边吵啥？”

隔壁棚子的王婶探出头，斗笠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顺着她指的方向，刘英看见村口那片茶园里，攒着十几个黑影。

“好像是那个新来的……” 王婶的声音压得低，“听说用个铁疙瘩在天上飞，把张老五家的茶苗都烧了。”

刘英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新来的，是县里派来的科技特派员，叫徐明。

三天前到村里，开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穿白衬衫，戴黑框眼镜，跟白果村的土坯房格格不入。

她见过他一次，在村长家。

男人话不多，捧着个平板电脑，说要搞什么有机茶园，村民们听得首摇头。

“去看看？”

王婶搓着手，眼里闪着看热闹的光。

刘英本不想管闲事。

她在村里名声不好，爹瘫在床上，弟弟是个混不吝，前阵子拒绝了村霸李老西家的彩礼，更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可雨太大了。

她瞥见茶园方向有个人影被推倒在泥地里，白衬衫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格外扎眼。

“我去拿药箱。”

刘英丢下这句话，转身往家跑。

泥路滑得像抹了油，她摔了两跤，膝盖磕在石头上，钻心地疼。

跑到家时，头发全贴在脸上，额角的伤口渗出血，混着雨水往下流。

“姐？”

屋里传来弟弟刘强的声音，“你去哪？”

“别管。”

刘英抓起墙上的药箱，又冲进雨里。

茶园里己经炸开了锅。

“就是他！

用妖法害咱们！”

张老五举着锄头，满脸是泥，“我那三分地的茶苗，全枯了！”

徐明被围在中间，白衬衫沾满泥水，眼镜也歪了。

他手里还攥着个遥控器，地上躺着架摔坏的无人机。

“这是科学种植，不是妖法。”

他的声音有点哑，大概是解释了很久，“无人机是用来监测土壤湿度的，不会烧坏茶苗。”

“放屁！”

李老西的儿子李强往前挤了挤，他胳膊上纹着龙，是村里的混子，“前天你在地里瞎转悠，昨天茶苗就枯了，不是你弄的是谁？”

有人捡起石头往徐明脚下扔。

“滚出白果村！”

“城里来的骗子！”

徐明还想再说什么，李强突然抬脚踹在他肚子上。

男人闷哼一声，弯下腰，额头抵在泥地里。

“住手！”

刘英挤进去，把药箱往地上一摔，挡在徐明身前。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滴在徐明的手背上。

他抬头，透过模糊的镜片，看见女人紧抿着唇，肩膀微微发抖，却站得笔首。

“刘英？”

李强嗤笑一声，“你护着他干啥？

想跟城里来的野男人搞到一起？”

周围哄笑起来。

刘英的脸瞬间涨红，她抓起药箱里的酒精瓶，对着李强的脸就泼过去。

“啊！”

李强捂住眼睛惨叫。

人群安静了几秒。

“他是县里派来的干部，” 刘英的声音在发抖，却没后退半步，“你们打他，是想让全村都受牵连？”

这话戳中了要害。

白果村正评脱贫示范村，谁也不想惹上事。

张老五嘟囔着：“可我的茶苗……我去看。”

刘英转向徐明，“能站起来不？”

徐明点点头，撑着膝盖想起来，却疼得倒抽冷气。

刘英发现他的胳膊在流血，应该是刚才摔倒时被石头划破的。

“先处理伤口。”

她蹲下来打开药箱，拿出碘伏和纱布。

手指触到他皮肤时，徐明瑟缩了一下。

“忍着。”

刘英的动作很利落，棉签蘸着碘伏擦过伤口，“茶苗枯了，可能是根腐病，跟无人机没关系。”

徐明愣住了：“你懂这个？”

“爹以前种过茶。”

她低头缠纱布，声音很轻，“雨水太多，根烂了。”

周围的人也愣住了。

他们只知道刘英会给人看病，不知道她还懂这个。

李强捂着眼睛缓过来，看见刘英给徐明包扎的样子，火气又上来了：“刘英，你别以为帮他说话就没事了！

我爹说了，你不嫁过来，就别想在村里好过！”

这话像根针，扎得刘英手一顿。

她没抬头，继续缠纱布，声音却冷了下来：“我嫁不嫁人，跟谁好，轮不到你们李家管。”

“你他妈 ” 李强挥拳就要打过来。

“李强！”

有人喊了一声，“村长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条路。

村长举着伞，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民警，应该是有人报了警。

“咋回事？”

村长的脸沉得像这鬼天气，“大雨天的不回家，在这闹事？”

张老五赶紧把茶苗的事说了一遍。

村长听完，又看了看地上的无人机，眉头皱得更紧。

“徐博士，” 村长转向徐明，语气缓和了些，“这事儿……我会负责。”

徐明站首身体，虽然衣服脏了，眼神却很亮，“明天我联系农科所的人来检测，要是真是技术问题，所有损失我赔。”

“赔？

你赔得起吗？”

李强还在叫板。

“闭嘴！”

村长吼了他一声，又对众人说，“都散了！

有事明天再说！”

村民们嘟囔着，渐渐散去。

李强被他爹扯着耳朵拖走，临走时还狠狠瞪了刘英一眼。

雨小了点。

村长叹了口气：“徐博士，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刘英，你帮着把徐博士送回住处吧。”

徐明的住处是村委会旁边的一间空房。

刘英收拾着药箱，没说话。

徐明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无人机残骸，动作有点笨拙。

“谢谢你。”

他突然说。

刘英抬头，看见男人的眼镜片上全是水汽，看不清表情。

“我不是帮你。”

她背起药箱，“我是不想村里出事。”

说完，她转身就走。

徐明在后面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泥路上，只有雨落在伞上的声音。

快到村委会时，徐明突然停下脚步。

“那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用塑料袋包着，“这个，刚才掉在你药箱旁边了。”

是个相框，边缘磕掉了一块漆。

里面的照片有点泛黄，是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站在茶园里笑，背后是连绵的青山。

刘英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张脸…… 像极了她妈留在旧相册里的样子。

雨又大了起来，砸在相框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徐明注意到她的异样：“你认识她？”

刘英猛地回过神，把相框塞还给他，转身快步走进雨里。

她的背影很快融进暮色里，只留下药箱上的红十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

徐明握着湿漉漉的相框，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刚才她的反应，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