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闲人所注视的江湖罢了

远山背着日头，重重翠微漾出浅金的轮廓，丘峦线条平润秀气向远方延展。江南春日的黄昏温柔至极，暮光醇软，蜜一般在楼尖檐角流淌。行云染起酡红将碌碌尘世拢在衣袍下，暖意裹在终于脱离最后一缕暮冬气息的小城上，喧喧嚷嚷，街头巷尾，盈满烟火气。

在这样自古工致娟秀的水墨景里，能将人骨头都泡酥了的醉池中，却有一位遍身着黑毫无装饰、瞧着颇为温雅的白发青年人、垂着那双凤目，好似格格不入，不知为何。

大庆御殊十八年

“在这江湖里啊，要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行侠仗义堪为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啊…就属人中龙凤，茶间普洱，那位姓施名庆这位公子爷了。”男人声重气粗，红光满面，手上敲着折扇，上下嘴皮噼里啪啦地开开合合。

“施大侠是才貌双全，武艺高强，深得满天下盟派青睐，可偏偏，人家父亲乃是当今最大商贾施氏，江南施氏，可根本瞧不上这不大又净是打打杀杀的江湖咯。”

黑衣青年眉毛一挑，坐在露天酒楼的最不显眼之处，头上戴的斗笠很好的遮掩着自己，虽然不包括那头惹人显眼的白发，但也鲜有人会有闲心去注意他。

他静静地听着下文。

“他的武功，可真是绝啊！江湖榜上有名的大多都不是他的对手，所有和他比试过的，无一不是输的惨败！施大侠手中名为于阳的那柄剑，又是施氏为自家少爷重金聘了铸剑师再量身打造的天下一绝的宝剑！”

众人按捺不住急切，想继续听这平日难以触碰、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江湖故事，但只见那说书的粗喘着口气，迟迟不道下文，让人好生着急。

店小二端来一碟下酒菜，笑着跟几位听众寒暄几句，转头向说书人提问，显然先前耳朵也不曾离开说书人的嘴：“听说施大侠在寻找三年前的闲人观？喂，说书的，这是真事儿还是假事儿啊？”

黑衣青年目光移上他，片刻思索轻低低一笑，并未引起什么反应，因为众人讶异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个店小二，都满脸惊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闲人观，是五年前江湖上公认的天下第一盟会。

“我们要做的，就是天下第一闲人。”

曾经的盟主归终这样放言道。

可终究是年轻气盛，造化弄人。两年前，闲人观早已分崩离析，物是人非，只有三四个人支撑着这个盟会。传言，在门派里的槐桦等人，拒绝新人入派，追寻着曾经的盟主狂妄不羁的玩笑话，各地游散，行侠仗义。

倘若被救助的他人问起他们的名字，也只会说声：

“我们只是行走于江湖中的普通闲人罢了。”

这样看似是助人为乐行侠仗义的盟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凄凉破碎，而江湖人士更爱盛世名头，也爱盟会给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根本不会去搭理这十分可疑、前任盟主又是三年前引发大乱的罪魁祸首，这样的盟会。

如此落魄不堪，连据点都是世人不可知的神秘盟会，当今江湖公认天下第一的施庆，却诚恳的想要加入？不入数一数二的江湖大盟会，去寻找八辈子找不到西北的一摊没人收拾的烂泥做什么？

那说书人用折扇重敲一下桌面，连带着碗里的酒也泛起了波漾，神色轻松如常，想来也是想好怎么讲述这其中缘由。

“各位——”众人从惊讶之情缓过神来，继续耐着性子认真听。那说书的倒也不慌不忙，整理整理衣裳，吞咽几口唾沫，自如的继续接着上文： “闲人观在两年前，混入江湖大派之乱，盟主归终与魔教勾结逃离大庆，众江湖侠士当然是气愤填膺，誓死要杀掉那些魔头啊！”

“但是——”

说书人正讲到兴头上，来了一个十分长的停顿，便要迫不及待的继续，但这不停没有注意还好，停下便正眼对上穿着私服偷溜出来的二皇子。这众人从未见过二皇子，各个期待着继续下文，可这说书人可是认得。几年前他有幸被当今远京公主请入宫中说书两个月，见到这位爷可是无数次——二皇子喜欢江湖趣事，武艺高强，有意出入江湖，这是宫里的大家都知道的。昔日他在皇宫说书，一半是公主爱听的将军战争和各府千金的八卦趣事，另一半，就是这位小爷揪着他不放的江湖传闻了。

当年，这位爷可是崇拜两年前那位天下第一崇拜的紧，江湖大乱之后，也一意孤行的崇拜乃至至今。而那时这位说书人不知，听到江湖曾经的第一跌落神坛高兴不已，生怕二皇子怪罪他没有第一时间把这大风大浪的江湖故事告知于他。

然后，就在他眉飞色舞地讲到高潮时，他被二皇子和蔼可亲的请出了宫。

真是好汉不提当年勇。

那说书的这样想着，颤颤巍巍地双手握拳，露出一副讨好的姿态，慢慢吞吞缓步而行。

“殿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他把头放低，悄声问候，知道这位爷不喜别人透露他的身份，而且十分喜怒无常。

“蠢货。”那位二皇子微眯着眼，青涩英气的脸显露着不耐烦，身着青衣，显得仙气飘飘，腰上的佩剑纹路十分繁密华丽，更彰显了此人气宇不凡的形象。

他整了整衣衫，环视四周，最终向着那黑衣青年那一桌走去，那张桌子偏僻且只有一人坐着，安静惬意，二皇子看了十分满意。坐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的手指轻划过桌上刚刚店小二端上的茶水杯。

黑衣青年不语，专心垂眼低头摆弄手指。二皇子对那黑衣青年人的白发或是容貌毫无兴趣，也不以为然，朝着那说书的一笑：

“怎么，继续接着讲啊？”

“啊，啊，啊，好好好。那，各位，我们继续？”说书的不愧是说书的，出现这一小插曲也可以快速的调节露天酒楼周围的氛围。

“上文我们说到归终与魔教勾结逃离大庆朝，众人愤愤填膺，誓死要杀掉那魔头......”

“好了好了，别卖关子了，我们就等着下文呢。”说书人对面的男人叫道，不满这拖拖拉拉的回顾。

黑衣青年沉口气，问道：“五年前的归终，唔...我是说那魔头，最终是去哪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斗笠下的面庞若隐若现，除去那头白发，却也能看出对方定是相貌不凡之人。只是他问完，黑衣青年周围的空气好似都冷了下来，他无视了坐在对面青衣二皇子的脸色。

说书的这才意识到他和那位青年人的话里有问题。对于二殿下而言，闲人观曾经的盟主“归终”可不是什么“魔头”，甚至仍旧是殿下心中的江湖高手......

他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摩拳擦掌的用袖子拂了拂汗水，边观察殿下的神色边硬着头皮道：

“额.....闲人观盟主归终，与魔教勾结其实从未证实坐牢，但将武林盟主打伤出逃却是真事，想必一定也有什么苦衷......毕竟这江湖天下第一的宝座，可是人人都愿意去坐的，既然坐到了那上面，定是不愿在站着望着新人攀上登顶了。”

二殿下的脸色稍缓，开始品起手中的茶来。

这间酒楼都是爱酒的尘民所喜爱聚集的场所，哪有上露天酒楼喝茶水的，这位小爷便算是第一人了。不过老板娘见这人身上全是值钱货，却也不好出声询问，盘算着这应该是哪家府上的少爷出来游玩。

“再然后啊，闲人观众人散的一塌糊涂，只剩寥寥几人，现在还在江湖中游荡的，时间最长的就属江湖榜上的榜二槐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