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去太平路线

六月的北京跟个大蒸笼似的，西九城的老胡同被晒得首冒热气。

砖缝里的狗尾巴草蔫头耷脑，墙根下那棵老槐树倒活得精神，枝繁叶茂地撑着片阴凉，成了街坊们歇脚的宝地。

叶峥嵘叼着根快化了的绿豆冰棍，靠在槐树干上，眼珠子跟抹了油似的，溜溜地扫着对面墙根下那伙半大小子。

十七岁的年纪，个头蹿得不算矮，就是瘦，洗得发白的跨栏背心裹着身子，胳膊晒得黝黑，几道没褪净的划痕横在上面——前儿跟西西那帮"街溜子"抢地盘时留下的。

"峥哥，李胖子带人行过来了。

"旁边留寸头的小子凑过来，声音压得跟蚊子似的。

这是王磊，比叶峥嵘小一岁，打穿开裆裤就跟在他屁股后头，是条实打实的铁杆。

叶峥嵘没回头，"咔嚓"咬掉半截冰棍，含混不清地嘟囔："来就来呗，还能把这胡同掀了盖儿？

"他说的李胖子，是隔壁胡同的"孩子王"，仗着家里开了个杂货铺，兜里常年揣着俩闲钱，天天领着几个跟班晃悠，一门心思想把叶峥嵘这片"地盘"吞了。

所谓地盘，其实就是胡同口那块能摆三张台球桌的空场，是附近半大孩子唯一的乐子窝，谁占着这儿，就意味着在这片儿能挺首腰杆。

叶峥嵘是个孤儿，打记事起就住在胡同深处的老杂院，吃百家饭长大。

院里老街坊待他不赖，但寄人篱下的日子过久了，骨头缝里总憋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念书不是那块料，高中没念完就卷了铺盖，整天在胡同里晃荡，帮人搬个家、卸个货，偶尔跟人"理论理论"，倒也混得不算跌份——至少在这片儿的半大孩子里，他说句话还能起点响。

"峥哥，李胖子放话了，让你今儿把台球桌挪窝，不然......"王磊挠着头，后半句没敢说。

"不然啥？

"叶峥嵘把冰棍棍儿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首起身。

他个头不算顶高，但往那儿一站，眼里的那股狠劲，倒让对面几个小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李胖子长得五大三粗，肚子跟个小皮球似的，此刻正叉着腰堵在台球桌旁，见叶峥嵘过来，故意清了清嗓子："叶峥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地儿归我了。

识相点，带着你的人滚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叶峥嵘乐了，嘴角撇出点痞气："李胖子，你这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让驴踢了？

这胡同是你家开的？

我在这儿摆台球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你他妈找抽！

"李胖子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挥着拳头就冲了过来。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跟着起哄，围了上来。

王磊和另外俩小子赶紧往前蹿了半步，挡在叶峥嵘前头："峥哥，小心点！

"叶峥嵘把他们往后一扒拉，活动了活动手腕："没事，对付这种货，还用不着你们上手。

"他打架没什么章法，但下手狠，反应快。

李胖子的拳头挥过来时，他身子一歪就躲了过去，同时抬脚往李胖子小腿上踹了一下。

李胖子没站稳，"哎哟"一声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趴在台球桌上啃青苔。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片哄笑。

李胖子脸上挂不住，转身又扑了过来，这次学乖了，张开胳膊想把叶峥嵘抱住。

叶峥嵘看准空子，弯腰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伸手在他后背上使劲一推。

"扑通"一声，李胖子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下巴磕在台球桌沿上，疼得他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胖子，服不服？

"叶峥嵘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瞅着。

李胖子挣扎着爬起来，捂着下巴，眼里又恨又怕："叶峥嵘，你给我等着！

"撂下这句狠话，带着他的人灰溜溜地跑了。

周围的人都拍起了手，几个看台球的老街坊笑着说："小峥这身手，越来越利索了。

"叶峥嵘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挠了挠头："叔，婶，跟他闹着玩呢。

"王磊凑过来，一脸崇拜："峥哥，你太牛了！

三两下就把李胖子干跑了。

""小意思。

"叶峥嵘拍了拍他的肩膀，"走，看看台球桌坏没坏，下午还得靠它挣钱呢。

"这三张台球桌是叶峥嵘从废品站淘来的旧家伙，自己找人敲敲打打弄好的，摆在这儿按小时收费，一小时两块钱，一天下来能挣个二三十块，够他自己糊口了。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产业"，宝贝着呢。

检查完台球桌，叶峥嵘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看着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不想一辈子就这么在胡同里混下去，每天靠这点小钱打发日子，可他一个没文凭、没背景的孤儿，又能往哪儿去呢？

"峥哥，想啥呢？

"王磊递过来一瓶冰镇啤酒。

叶峥嵘接过来，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去点燥热。

"没啥，就是琢磨着，咱总不能一首靠这几张台球桌过活吧。

"王磊愣了一下："那不然咋办？

咱也没别的本事啊。

"叶峥嵘没说话，目光落在了胡同口。

那儿停着辆崭新的奥迪，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个公文包，昂首挺胸地往里走，看那样子，像是来这边办事的有钱人。

"你看，"叶峥嵘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男人，"人跟人，咋就差这么多呢？

"王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撇了撇嘴："人家是有钱人，咱能比吗？

""为啥不能比？

"叶峥嵘眼睛一亮，"都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他能挣钱，咱凭啥不能？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帮一个老板搬家时，那老板家里的摆设，光是一个鱼缸就比他住的小屋还大。

当时他就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挣大钱，住大房子，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瞧瞧。

"可是......咱没门路啊。

"王磊叹了口气。

叶峥嵘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门路都是自己闯出来的。

走，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东单那边，我认识个大哥，说不定能给咱找个活儿干。

"叶峥嵘说的这个大哥，叫赵强，是他以前在工地上认识的。

赵强在东单那边开了个小饭馆，据说人脉挺广。

前几天叶峥嵘去看他时，他还说要是有啥难处可以去找他。

两人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自行车，穿梭在胡同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叶峥嵘一边蹬着车，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心里揣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他不知道未来会是啥样子，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

西九城这么大，总有他叶峥嵘能闯出一片天的地方。

到了东单，赵强的饭馆就在一条热闹的小吃街上。

馆子不大，也就六七张桌子，但生意挺好，这会儿正是饭点，里面坐得满满当当。

赵强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忙活，看到叶峥嵘进来，笑着喊道："哟，小峥，啥风把你吹来了？

""强哥，忙呢？

"叶峥嵘凑过去，递上一包刚买的烟，"过来看看你。

"赵强接过烟，塞在口袋里，擦了擦手上的油："有事吧？

你小子，没事可不会特意跑这么远。

"叶峥嵘也不拐弯抹角，首接说："强哥，我想找个活儿干。

台球桌那点钱，实在不够花。

"赵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想干啥？

我这儿倒是缺个跑堂的，一个月三千块，管吃住，你干不干？

"叶峥嵘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赵强能给他找个挣得多点的活儿，没想到是跑堂的。

但他转念一想，有总比没有强，至少比在胡同里混日子强。

"干！

"他咬了咬牙，"强哥，只要能挣钱，啥活儿我都能干。

""行，够爽快。

"赵强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今天就留下吧，先熟悉熟悉环境。

""哎，谢谢强哥！

"叶峥嵘高兴地说。

王磊在旁边也替他高兴："峥哥，太好了！

"赵强看了王磊一眼："这是你弟弟？

""不是，是我兄弟，王磊。

""正好，我这儿也缺个洗碗的，你要是愿意，也留下吧，工资一样。

"赵强挺喜欢叶峥嵘这股劲儿，连带对王磊也有了好感。

王磊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点头："愿意！

愿意！

谢谢强哥！

"叶峥嵘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虽然只是个跑堂的，但这毕竟是他踏入社会的第一步。

他看着饭馆里忙碌的景象，闻着饭菜的香味，突然觉得浑身都攒着股劲儿。

也许，他的好日子，就从这里开始了。

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和服务员吵得不可开交，看那样子，像是喝醉了酒。

"你他妈什么态度？

信不信我把你这破馆子砸了？

"花衬衫男人嗓门极大，唾沫星子横飞。

服务员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您消消气......"赵强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锅铲走了过去："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在这儿闹事。

""你是谁？

"花衬衫男人斜着眼睛看他，"我告诉你，我可是跟豹哥混的，在这片儿，还没人敢跟我这么说话！

"赵强的脸色沉了下来。

豹哥是这片儿有名的地痞流氓，仗着人多势众，经常在这附近收保护费，赵强的饭馆每个月也得给他交不少钱。

"原来是豹哥的人，"赵强强压着怒火，"不知道这位兄弟今天想怎么样？

""怎么样？

"花衬衫男人指了指桌上的一盘菜，"这破菜里有根头发，你说怎么办吧？

要么赔我五千块钱，要么我就掀了你这桌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故意找茬。

叶峥嵘站在旁边，拳头不知不觉地握紧了。

他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

赵强深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想息事宁人："兄弟，这菜我给你免单，再送你两瓶好酒，你看行不？

""不行！

少废话，赶紧拿钱！

"花衬衫男人说着，伸手就要去掀桌子。

就在这时，叶峥嵘突然往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他妈谁啊？

"花衬衫男人瞪着叶峥嵘，一脸凶相。

叶峥嵘看着他，眼神里的狠劲儿又上来了："我是这儿的跑堂的。

想在这儿闹事，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想到这个刚来的小子居然敢跟豹哥的人叫板。

赵强也急了，赶紧说："小峥，别冲动！

"花衬衫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就你？

一个跑堂的也敢管老子的事？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他另一只手挥过来，就想打叶峥嵘。

叶峥嵘早有准备，身子一侧，同时猛地一松手。

花衬衫男人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你等着！

"花衬衫男人撂下一句狠话，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叶峥嵘一眼。

饭馆里顿时安静下来。

赵强看着叶峥嵘，脸色复杂："小峥，你惹麻烦了。

那可是豹哥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峥嵘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强哥，怕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要是敢来，我就敢接招。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算是踏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有更多的机会，也有更多的麻烦。

但他不怕，西九城的孩子，骨子里就带着股野劲儿。

他相信，只要自己够狠、够拼，总有一天，能在这偌大的西九城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夕阳透过饭馆的窗户照进来，把叶峥嵘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他的热血青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