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寒冬,晋商少奶奶芷砚的丈夫猝然离世。>临终前,
他只留下一句模糊的遗言:“天龙山的佛首……”>家族生意风雨飘摇,二叔趁机夺权。
>芷砚却在整理丈夫遗物时,发现大量天龙山石窟的素描与测量图纸。>她乔装出府,
冒险前往太原晋源。>在荒凉的山路上遭遇劫匪,被一位哑巴石匠所救。
>石匠比划着告诉她,山上的佛首正被神秘买家盗取。>芷砚潜入石窟,
亲眼目睹精美佛首被生生凿下。>她认出盗匪头目竟是丈夫生前最信任的掌柜。>风雪夜,
掌柜狞笑逼近:“少奶奶,您夫君就是查这事才死的……”---民国八年冬月,
太谷县苏家大院深处,寒气如无形的刀锋,穿透重重高墙,无声地切割着每一个角落。
芷砚端坐于内室,面前红木螺钿嵌花梳妆台,铜镜映出一张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眉如远山,
眸似寒潭,深不见底。指尖捻着的那支素银簪子,凉意丝丝入骨。窗外,
那株百年老梅虬枝盘曲,几点猩红蓓蕾在铁灰色的枯枝间瑟缩,像凝固的血珠,
又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固执地抗拒着这铺天盖地的白与灰。“砰!”一声闷响,重物坠地,
紧接着是女管家张妈变了调的惊呼,尖利地刺破凝滞的空气:“老爷!老爷!快来人呐——!
”芷砚的心猛地一沉,那支银簪几乎脱手。她霍然起身,
厚重的织锦缎棉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砖,疾步掀开猩红毡帘冲向外间。暖阁里,
她的丈夫苏景明倒在地上,面色灰败如金纸,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色,
一只手痉挛地抓挠着胸口昂贵的湖绉面料,另一只手却死死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指节因用力而惨白。二叔苏茂才已闻声抢步上前,正俯身急切地摇晃着景明的肩膀,
口中焦灼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但那声音里,
芷砚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难以言喻的异样。
管家和几个得力的小厮手忙脚乱地围拢过来,却都束手无策,眼神里满是惊惶。“景明!
”芷砚扑跪下去,冰冷的指尖触到他已然冰冷的手腕,那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颤。
苏景明浑浊涣散的目光吃力地转动,终于聚焦在她脸上,嘴唇翕动着,
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天…天龙山……”他喉咙里咯咯作响,
每一个字都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眼神死死钉住芷砚,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无法言喻的托付,
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压垮,“……佛首……”话未说完,
那只攥着纸片的手猛地一松,头颓然歪向一边,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
空洞地映着雕花房梁上模糊的阴影。“景明——!”芷砚失声,那声音凄厉得不像她自己。
暖阁里瞬间死寂,只有张妈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她颤抖着掰开丈夫僵硬的手指,
取出那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纸片。上面,赫然是用粗炭笔潦草勾勒的山峦轮廓,
以及一个巨大的、依稀可辨的佛像侧影,线条仓促而沉重,仿佛带着不祥的预兆。
“天龙山……”芷砚死死攥紧那张纸,纸张的粗糙边缘硌着掌心,留下细微的痛感。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二叔苏茂才那张布满焦虑与沉痛、却隐隐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脸,
扫过管家、小厮们惊惧茫然的眼神,最后落回丈夫那张已然毫无生气的面容上。那三个字,
那模糊的佛像轮廓,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他最后的目光,那沉重的托付,
绝非空穴来风。***景明的丧事办得极尽哀荣,偌大的苏府挂满了惨白的幔帐,
在朔风中翻飞呜咽,如同无数招魂的幡。纸钱灰烬打着旋儿,落满了青石板铺就的庭院,
又被无情的冷风卷向灰蒙蒙的天空。灵堂里香烟缭绕,诵经声低沉冗长,
敲木鱼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坎上,沉闷得让人窒息。
前来吊唁的亲朋故旧、生意伙伴络绎不绝,
沉重的叹息和虚浮的安慰话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芷砚一身重孝,挺直了脊背跪在灵前,
如一座冰雕的塑像,垂着眼帘,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只有那紧抿的唇角,泄露着一丝磐石般的坚毅。守灵的第三夜,更深露重,
灵堂内只剩下几个昏昏欲睡的下人和几个轮值的小厮。惨白的烛火跳跃不定,
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魅。芷砚默默起身,
步履虚浮地穿过空旷的回廊,走向景明生前的书房。沉重的紫檀木门推开,
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上等徽墨和淡淡烟草味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只是如今,
这气息里再无主人,只剩下冰冷的尘埃和深入骨髓的寂寥。她点燃书案上的玻璃罩煤油灯,
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光明。书房里一切如旧。黄花梨书架上典籍罗列,
多宝格上陈设着几件古雅的瓷器玉器,靠窗的大书案上,一方端砚墨迹未干,
镇纸下压着一叠写了一半的信笺。芷砚的目光缓缓扫过,
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两个蒙了层薄灰的樟木箱子,箱体边缘磨损严重,
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她记得景明最后一次出门远行归来,
便是亲自将这两个箱子搬进了书房,神色凝重,不许旁人触碰。她搬来矮凳,
费力地打开箱盖。一股更浓郁的纸张、尘土和隐约的松木清香散发出来。里面并非账册契约,
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卷卷用桑皮纸小心包裹的纸张。她取出一卷,解开系绳,徐徐展开。
昏黄的灯光下,一幅巨大而精细的炭笔素描跃然纸上!线条精准,层次分明,
描绘的是一座开凿于悬崖峭壁之上的宏伟佛窟。窟内主尊坐佛庄严慈悲,
背光繁复华丽如天界云涌,两侧的肋侍菩萨体态婀娜,衣袂仿佛在风中飘拂。
佛像的面部被着重刻画,眉目低垂,唇角含笑,那宁静悲悯的神韵几乎要破纸而出。
画纸的空白处,
密密麻麻布满了蝇头小楷的批注:“像高丈二尺七寸……莲座浮雕缠枝西番莲……衣纹流畅,
疑为初唐风格……东壁胁侍菩萨璎珞样式独特……”字迹正是景明的手笔,工整而专注。
芷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迅速又展开几卷,
内容大同小异——全是天龙山各处石窟的测绘图纸和细节素描!有洞窟外立面的精确尺寸图,
有佛像衣纹、背光、头冠的局部特写,还有洞窟之间相对位置的平面布局图。
每一张图纸都倾注了难以想象的细致观察和心血。图纸下压着几本硬皮笔记本,翻开一看,
更是令人心惊。里面不仅详细记录了天龙山各窟佛像的尺寸、材质、风格特征、残损情况,
甚至追溯了部分造像可能的开凿年代、供养人信息,
书馆、乃至托人从北平辗转抄录来的关于天龙山石窟的零星古籍记载和近代学者的只言片语。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这座艺术宝库的惊叹、忧心,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景明……”芷砚的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浸透了丈夫心血的线条和文字,指尖微微颤抖。
原来他那些所谓的“生意考察”远行,竟是为了这个!这绝非一个普通商人的一时兴起。
他画得如此精细,记录得如此详尽,简直像在……像是在为这些佛像留下最后的身姿证明!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脑海。
丈夫临终前那含混不清的两个字——“佛首”!难道他发现了什么?这发现,
是否与他猝然离世有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这冬夜更甚。她猛地合上笔记本,
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再次投向书案,投向丈夫最后倒下的地方,
投向二叔苏茂才那张当时充满“关切”的脸孔。疑云如同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沉甸甸地笼罩下来。这苏家大院,这看似哀荣备至的灵堂之下,
到底潜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凶险?***景明的“三七”刚过,
苏家大宅正厅那沉重的紫檀木太师椅,便迫不及待地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二叔苏茂才一身簇新的宝蓝团花暗纹绸面棉袍,红光满面,志得意满地端坐其上,
俨然已是苏家新主。他慢条斯理地品着盖碗茶,袅袅茶烟氤氲着他精明世故的脸。下首两侧,
坐着几位苏家商号在太原、榆次、平遥等地的分号掌柜和柜上重要管事,个个屏息凝神,
气氛肃穆中透着一种微妙的紧张。“诸位,”苏茂才放下茶碗,声音洪亮,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景明侄儿英年早逝,实乃我苏氏一门之巨殇!然,商道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偌大家业,不可一日无主。承蒙各位叔伯兄弟抬爱,推举我暂时执掌这舵把子,
茂才我责无旁贷,唯有殚精竭虑,以求不负景明在天之灵,不负列祖列宗创下的基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满意地看到众人微微颔首的姿态,话锋随即一转,
变得沉重而现实,“眼下时局动荡,生意艰难,各处账目盘下来,多有亏损,库银吃紧,
周转已是捉襟见肘。开源节流,势在必行!”他清了清嗓子,拿起手边一份清单,
声音清晰地念道:“省城鼓楼街那三间绸缎庄,地段虽好,但近年洋布倾销,利薄如纸,
徒耗人力,拟先予盘出……榆次老号的货栈,占地虽广,然存货周转太慢,积压甚多,
可考虑转租一半与人……还有,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坐在角落阴影里、一身素缟的芷砚,语气加重了几分,
“景明侄儿生前,似乎对些个古物字画甚有兴趣,花费不菲。这些物件,既不生息,
又占地方,如今府中用度紧张,不如一并清点出来,寻个可靠的古玩商,及早变现,
也好添补些家用。”话音未落,厅内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掌柜眉头微蹙,
显然对仓促变卖祖业根基有所顾虑;有的则眼观鼻鼻观心,
一副唯二爷马首是瞻的模样;更多的则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角落里的年轻孀妇。
芷砚一直安静地坐着,低垂着眼睑,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直到苏茂才提到“古物字画”和“变现”二字,她才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眸子,
清冽如寒潭深水,平静无波地迎上苏茂才略带审视的目光。“二叔,”她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异常,带着一种冰雪初融般的清冷,瞬间压下了厅内细微的议论声,“开源节流,
自是持家正道。各处生意上的安排,二叔久历商海,自有定夺,侄媳不敢置喙。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份清单,落在苏茂才脸上,话锋陡然一转,
平静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坚持,“只是,景明留下的那些字画图纸,并非寻常玩物古董。
那是他心血所寄,更是他临终念念不忘之物。变卖一事,恕侄媳万万不能同意。
”苏茂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堆砌得更加温和,
带着长辈的宽容与无奈:“侄媳妇啊,我知你与景明伉俪情深,睹物思人,心下难舍。
可如今这光景,终究要顾全大局啊!那些纸张,堆在箱子里,又能值几个钱?
不过是些死物罢了……”“二叔此言差矣!”芷砚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清亮而坚定,
打断了苏茂才的劝导,“景明的心血,岂是银钱可以衡量?他生前为此奔走劳碌,
临终遗言亦与之相关。侄媳虽愚钝,却也明白,这些东西,关乎的恐怕远非个人喜好。
在未弄清景明遗愿之前,那些图纸资料,一件也不能动!”她站起身,
素白的身影在满堂华服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挺拔,仿佛一株风雪中傲立的青竹,
“侄媳并非要与二叔争执家务,只是此事,关乎景明身后清名,关乎他未了之愿。
望二叔体谅!”说罢,她微微屈膝一礼,不再看众人反应,转身便走,
素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决然而去。厅内一片死寂。苏茂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盯着芷砚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恼怒、忌惮,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交织其中。手中的盖碗茶碗盖被他捏得咯咯轻响。
几位掌柜管事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谁也没想到,
这位平日里温婉娴静、不声不响的少奶奶,竟在此时显露出如此强硬的一面,
为了几箱“废纸”,不惜当众顶撞新掌权的二爷。空气凝重得如同结了冰。***夜,
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苏府高墙内,万籁俱寂,
只有巡夜更夫梆子那单调空洞的“笃——笃笃”声,在曲折的回廊间幽灵般游荡,
更添几分死寂。芷砚居住的东跨院小楼上,窗户紧闭,厚厚的棉帘遮挡了最后一丝天光。
屋内,一盏小小的美孚灯芯捻到了最小,昏黄的光晕仅仅照亮书案一角。
芷砚早已换下白日沉重的孝服,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灰布棉袄裤,长发紧紧绾成一个圆髻,
用一支最寻常的铜簪固定,脸上刻意抹了一层淡淡的锅底灰,掩去了原本白皙的肤色,
使她看起来像个寻常的贫家妇人。
一个装水的葫芦、还有一把景明早年送给她防身、却从未用过的、藏在匕首鞘中的锋利短刃。
冰凉的刀柄入手,带来一丝奇异的心安。她吹熄了油灯。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楼下的动静。巡夜小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楼梯口徘徊片刻,
终于拖着步子慢慢远去,那懒散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就是此刻!
芷砚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灵猫,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带着北方冬夜特有的干冽气息,吹得她一个激灵。她毫不犹豫地翻出窗外,
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
敏捷地攀住早已暗中观察多次、紧邻窗户的一株老槐树虬结的枝干。枝干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发出轻微的呻吟。她稳住身形,借着黯淡的星光和远处灯笼的微光,手脚并用地向下滑去。
落地时,厚实的棉鞋底吸收了大部分声响,她迅速隐入墙根浓重的阴影里,心跳如擂鼓。
避开几处可能的岗哨和巡夜路线,她凭借着对府邸格局的熟悉,如一道灰色的影子,
在假山、花木、游廊的掩护下快速穿行。终于,来到后花园最偏僻的西北角。
这里有一段年久失修、长满枯藤的矮墙,墙外就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她深吸一口气,
用力搬开几块早已松动的墙砖,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狗洞赫然出现。
她毫不犹豫地俯身钻了出去,冰冷的泥土蹭脏了她的棉袄。小巷幽深黑暗,空无一人,
只有寒风在狭窄的巷道中呼啸穿行,发出呜呜的怪响。芷砚拉紧了头上的旧头巾,
将脸埋得更低,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朝着太谷县城门的方向疾行而去。
她小小的身影迅速融入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消失不见。身后,
那巍峨森严的苏家大宅,连同它内部的算计与风雨,暂时被抛在了冰冷的黑暗里。
***从太谷到晋源,不过百余里路,若在太平年月,乘着苏家宽敞舒适的骡车,
不过大半日脚程。然而此刻,芷砚孤身一人,身无长物,只能靠一双脚板。
她不敢走官道大路,只挑那些荒僻的乡间小道和山间樵径,专拣人迹罕至之处。饿了,
就啃几口冻得硬邦邦的杂面饼子;渴了,便寻一处山溪,砸开薄冰,
掬一捧刺骨的雪水;累了,就在背风的岩石下或废弃的窑洞中蜷缩片刻。越往西走,
地势渐高,山峦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越发嶙峋狰狞。
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脏水的棉絮,低低压在头顶,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如同无数冰冷的砂砾,抽打在脸上、手上,生疼。路,
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深浅难辨。芷砚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沉重的棉裤被雪水浸透,
冻得僵硬,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呼出的热气瞬间在头巾和眉毛上凝结成白霜。
第三日午后,她终于进入了天龙山的外围。山路变得更加崎岖陡峭,林木稀疏,
裸露的岩石如同巨兽的嶙峋骨骼。风在山谷间尖啸,卷起地上的雪沫,
形成一团团白色的旋涡,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就在她奋力攀上一道陡峭的山脊,
准备找个避风处歇歇脚时,前方被积雪覆盖的灌木丛后,突然传来几声粗野的呼喝!“站住!
干什么的?!”三个彪形大汉猛地从路旁巨石后跳了出来,呈品字形拦住了去路。
他们穿着臃肿肮脏的羊皮袄子,头上裹着破毡帽,脸上横肉堆垒,眼神凶戾贪婪,
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砍刀或粗重的木棒。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咧开一口黄牙,
贪婪的目光像钩子一样在芷砚身上扫来扫去。芷砚心头剧震,瞬间如坠冰窟。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微喘息着,垂下头,
用刻意放得粗哑的声音回答:“回几位大爷的话,小妇人…小妇人是前头柳树沟的,
家里男人病得快不行了,去…去山外镇上抓点药回来……”她紧了紧肩上的小包袱,
身体微微瑟缩,做出极度惊恐害怕的样子。“抓药?”刀疤脸狞笑一声,上前一步,
目光在她单薄的包袱和冻得发青的脸上来回逡巡,“这鬼天气,这荒山野岭的,抓药?
骗鬼呢!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山沟里的婆娘!说!是不是哪家大户逃出来的小娘们儿?
”他身后的两个同伙也跟着哄笑起来,污言秽语不断。“大爷明鉴!真是抓药的!
”芷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缩进袖筒,握住了那冰凉的短刃刀柄。她知道,
言语恐吓已然无用。她一边虚与委蛇,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地形,
寻找脱身之机。“少废话!包袱拿来!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
”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不耐烦地吼道,挥着木棒逼上前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路旁更高处的陡坡上,一堆被积雪覆盖的枯枝败叶突然“哗啦”一声动了起来!
积雪簌簌落下,一个高大佝偻的身影猛地从雪堆里钻了出来,仿佛一头蛰伏的巨熊被惊醒。
那人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帽檐压得很低,
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沉重的大铁锤,锤头沾满了石屑和雪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个劫匪也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去。只见那佝偻身影一言不发,
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低沉的“嗬嗬”声,如同野兽压抑的咆哮。他动作快得惊人,
几步就从陡坡上冲了下来,沉重的铁锤带着一股恶风,
毫无征兆地朝着离芷砚最近的那个络腮胡劫匪当头砸下!那气势,竟是要拼命!
络腮胡大惊失色,慌忙举起木棒格挡。“咔嚓!”一声脆响,
碗口粗的硬木棒竟被那沉重的铁锤生生砸断!巨大的力量震得络腮胡虎口迸裂,惨叫一声,
踉跄后退。“妈的!哪来的哑巴找死!”刀疤脸又惊又怒,挥刀就向那佝偻身影砍去。
另一个劫匪也挥舞着砍刀扑上。那佝偻身影——哑巴石匠,动作却异常悍勇灵活。
他身形虽高大佝偻,步法却沉实稳健,面对两把明晃晃的砍刀,竟不闪不避,
只是将手中沉重的铁锤舞得呼呼生风,大开大合,只攻不守,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沉重的铁锤砸在岩石上,火星四溅,碎石乱飞。他那不要命的凶悍气势,
竟一时逼得两个手持利刃的劫匪手忙脚乱,连连后退。芷砚看得心惊肉跳,
同时也看到了唯一的机会!她趁着那三个劫匪的注意力都被哑巴石匠吸引,猛地一矮身,
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朝着旁边一处积雪深厚、布满乱石荆棘的陡坡就滚了下去!
身体撞击着岩石和坚硬的灌木,疼痛瞬间袭来,但她咬紧牙关,死死护住头脸和怀中的包袱,
任由身体在陡坡上翻滚弹落,只想尽快远离这凶险之地。不知滚了多久,
直到身体撞上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才勉强停了下来。她头晕目眩,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脸上、手上被荆棘划破多处,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爬起来,惊恐地回头望去,
只见上方山路上,哑巴石匠那高大的身影还在挥舞着铁锤,如同狂怒的守护神,
死死挡住那三个劫匪。风雪之中,隐约传来劫匪气急败坏的咒骂和铁锤撞击的闷响。
她不敢停留,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钻进了下方更深更密的树林,头也不回地拼命奔逃。
***芷砚在冰冷刺骨的溪水中草草清洗了脸上和手上的伤口,
刺骨的寒意倒是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辨明了方向,忍着浑身酸痛,
继续朝着天龙山深处跋涉。傍晚时分,风雪渐歇,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铅灰色。
翻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陡峭的山崖如同巨大的屏风矗立在面前。山崖中部,
依着天然岩壁的走势,赫然开凿着数层石窟!远远望去,那些大大小小的洞口,
像无数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沉默地俯瞰着下方苍茫的山谷。
有的窟门雕饰着繁复的火焰纹和力士像,虽已风化模糊,
仍可想见当年的华丽;有的窟门则早已坍塌损毁,只留下黑黢黢的洞口,
如同山崖巨大的伤疤。山崖下方,靠近一条早已冻结的小溪旁,
散落着几间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屋顶覆着厚厚的积雪,烟囱里没有一丝炊烟,
死气沉沉。这里便是哑巴石匠所指的,守窟人残存的居所。芷砚不敢贸然靠近那些房屋,
怕再遇歹人。她选择了一处位置隐蔽、视野却相对开阔的山坳。这里背靠一面巨大的岩壁,
可以遮挡寒风,前方又能俯瞰通往主要石窟群的山路和下方守窟人的小屋。
她寻到一块巨大的凸出岩石形成的天然浅洞,洞内还算干燥。她费力地搬来一些枯枝断木,
在洞口内侧小心地生起一堆小小的篝火。跳跃的火焰带来了久违的暖意,也驱散了部分黑暗,
映亮了她疲惫不堪却异常坚定的脸庞。火光中,她再次展开那几张摹本图纸,
目光掠过那些精细的线条,最终停留在图纸上标注着“第九窟,
漫山阁”的位置——那是天龙山规模最大、最为宏伟的摩崖大佛所在。火苗舔舐着干柴,
发出噼啪的轻响。芷砚将冰冷的双手凑近火焰取暖,身体因疲惫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她不敢完全放松警惕,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寂静的山谷里,
只有风声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如同幽魂的低泣。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芷砚心头一紧,瞬间绷紧了身体,手迅速探入怀中,握住了那冰冷的短刃刀柄。她屏住呼吸,
身体紧贴冰冷的岩壁,将自己完全隐没在洞口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警惕地望向声音来处。一个高大的、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不远处微弱的火光边缘。
正是白天那个救了她、又悍勇击退劫匪的哑巴石匠!他依旧是那身破旧的棉袄,
毡帽压得很低,肩上扛着那把沾满雪泥的大铁锤。他似乎早已发现了芷砚的藏身之处,
径直走了过来,在距离篝火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抬起头,毡帽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的山岩。嘴唇紧抿着,一道深刻的疤痕从左边眉骨斜斜划过鼻梁,
一直延伸到右边的嘴角,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然而,
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看了看芷砚戒备的姿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安抚声,缓缓放下肩上的铁锤,
然后抬起粗糙的大手,开始对着芷砚比划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很用力,
每一个手势都清晰无比。他先是伸出食指,指向崖壁上那些黑黢黢的石窟洞口。然后,
双手合十,做出一个虔诚跪拜的姿势,眼神充满敬畏。接着,他的表情骤然变得愤怒而痛苦,
双手猛地做出一个“掰断”的动作!随即,他指向山下守窟人小屋的方向,用力地摇头摆手,
脸上露出极度厌恶和恐惧的神情。最后,他指向西北方,伸出三根手指,
又做出一个“搬运”和“交易”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焦急。山洞里,
跳跃的火光在哑巴石匠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将他无声的控诉映照得如同古老的皮影戏,沉重而惊心。
他粗糙的手指再次指向那些沉默的山崖洞窟,
尤其是最高处那巨大的、如同山崖之眼的“漫山阁”方向,然后猛地攥紧拳头,
狠狠砸在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低吼,
那双饱含悲愤的眼睛死死盯着芷砚,仿佛要将所有的绝望和警告都刻进她的灵魂深处。
芷砚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湖。哑巴石匠的每一个手势都像一把锤子,
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被强行掰断盗取、山下守窟人的不可信任、有外人很可能是三个在搬运交易……这一切,
与丈夫临终的遗言、那些精细得如同遗照般的图纸、还有他骤然离世的疑云,
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凶险的网!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也对着哑巴石匠比划起来。她先是小心地展开一张图纸,
指着上面描绘的第九窟漫山阁大佛,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那高耸的山崖方向,
最后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哑巴石匠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痛楚和愤怒。
他重重地点头,指着图纸上的大佛,又指向山崖高处,
然后再次做出那个令人心碎的“掰断”手势!他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
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加急促,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是的!就是那里!
佛首……正在被他们盗走!”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取代了恐惧,在芷砚胸中熊熊燃烧。
景明的遗言,他的心血,这千年瑰宝的劫难……一切线索都指向了那风雪笼罩的山崖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