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际最后一抹残阳被翻滚的铅灰色云层吞噬,淅淅沥沥的雨丝开始飘落,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华灯初上,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折射出破碎而迷离的光影。
吴昊拧着电瓶车的把手,穿梭在晚高峰逐渐消退的车流中。雨水顺着他的头盔面罩往下淌,模糊了前方的视线。他身上那件半旧的反光工装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凉意。送完这最后一单,他就可以结束今天长达十二小时的奔波,回到他那间租来的小单间,享受片刻的安宁。
手机导航的提示音响起——“您已到达目的地,云顶大厦。”
他抬起头,望向眼前这座高耸入云的建筑。云顶大厦,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是财富与权力的象征,与他这个日夜奔波的外卖员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他停好电瓶车,小心翼翼地取下保温箱里那份包装精致的餐食,确认订单信息:顶层,总裁办公室,丁女士。
顶层。吴昊在心里咂舌,这一单的配送费比普通订单高出一倍,看来点的不是普通白领。他拎着外卖,快步走向大厦旋转门,门口的保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湿漉漉的工装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大厦内部灯火通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匆匆来往的精英身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咖啡因混合的味道。吴昊与这里格格不入,他尽量缩着身子,减少自己身上带来的水汽,按下了直达顶层的电梯按钮。
电梯平稳而迅捷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吴昊靠着冰冷的轿厢壁,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盘算着这一单结束,这个月的收入能超出预期多少。他需要钱,很多钱。老家母亲的旧疾需要持续用药,弟弟妹妹的学费也像一座小山压在身上。生活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只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不停地旋转,奔跑。
“叮——”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顶层的景象豁然开朗。与其说是办公区,不如说是一个极具设计感的艺术空间。开阔的视野,简约而奢华的装修,远处落地的玻璃幕墙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然而,此刻这片宁静雅致的空间里,却弥漫着一股不协调的紧张气氛。
电梯正对着的休息区,站着一圈人。
背对着电梯的,是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高大的男人,像是保镖。而被他们若有若无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昂贵休闲装、手捧一大束厄瓜多尔玫瑰的年轻男人,他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正对着前方说着什么。
吴昊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的缝隙,看到了那个被围堵的女人。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灯火在她身后铺陈开来,宛如星辰织就的背景。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西装套裙,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姿。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匠人精心雕琢,但那双眸子却冷得像浸了寒冰,没有丝毫温度,锐利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人,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与厌恶。
吴昊立刻认出了她——丁瑶,丁氏财团的执行总裁,他这单外卖的收货人。照片上的她已经是冷艳逼人,真人更是气场强大,让人不敢直视。
“丁瑶,我只是想请你共进晚餐而已,何必每次都拒人于千里之外?”捧着花的男人语气带着一丝讨好,却也藏不住骨子里的强势,“家父和丁伯伯都已经说好了,我们两家……”
“赵公子,”丁瑶开口,声音清越,却像冰珠落玉盘,字字带着寒意,“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对晚餐没兴趣,对两家所谓的‘说好’更没兴趣。请回吧,不要影响我工作。”
“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但这玫瑰可是今天空运来的,最美的时候……”赵公子仿佛没听到她的拒绝,上前一步,试图将花塞到她手里。
丁瑶后退半步,眉头蹙起,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可以脱身的空隙,恰好瞥见了刚刚走出电梯,有些不知所措的吴昊。
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几个保镖警惕地回头,审视着这个穿着外卖工装、手里还提着餐盒的不速之客。赵公子也皱着眉头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轻蔑。
吴昊感受到那些目光,像是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硬着头皮,举起手中的外卖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您好,丁女士的外卖到了。”
丁瑶的目光在吴昊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在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剖析了一遍。工装上醒目的品牌标志,被雨水打湿后更显廉价的布料,脸上还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以及那双眼睛里,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属于普通劳动者的局促与谨慎。
忽然,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就在赵公子准备再次开口,保镖们也稍微放松警惕的刹那,丁瑶动了。
她脸上的冰霜如同春日融雪般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喜、娇嗔与些许埋怨的表情。她绕过挡在身前的赵公子,快步走向吴昊,在所有人,包括吴昊自己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他那还带着湿气和寒意的手臂。
一股清冽好闻的、与她冰冷外表截然不同的温暖馨香,瞬间将吴昊包围。
紧接着,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从她那形状优美的唇瓣中吐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亲昵:
“老公,你怎么才来接我下班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吴昊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老公?她在叫谁?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紧挨着自己,手臂被柔软触感包裹的地方,又抬头对上丁瑶那双此刻盈满了“柔情”的美眸。
她……在演戏?
赵公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手里的玫瑰差点掉在地上,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几个保镖也是面面相觑,显然搞不清楚状况。
丁瑶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众人的惊愕,她甚至微微歪头,将脸颊轻轻靠在吴昊的肩膀上尽管他的工装还是湿的,用一种撒娇般的语气继续道:“不是说好了今天早点来,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的吗?是不是又跑去跟哥们儿喝酒,把我给忘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休息区。
吴昊感觉到挽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指尖微微用力,掐了他一下。同时,丁瑶借着靠过来的姿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在他耳边低语,那声音瞬间恢复了之前的清冷,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
“别露馅,配合我。帮我赶走他,我给你十万……月薪。”
月薪十万!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吴昊混沌的脑海中炸开。十万!那几乎是他拼死拼活跑半年,甚至更久才能挣到的钱!可以解决他眼下所有的困境,母亲的药费,弟妹的学费……巨大的诱惑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笔巨款的渴望,让他瞬间进入了“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反手轻轻握住了丁瑶挽着他的手她的手微凉而柔软,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带着歉意和宠溺的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沙哑,却恰好符合了一个“迟到丈夫”的人设:“对不起,瑶瑶,今天……今天路上有点堵车。下次一定早点,保证不让你等了。”
他甚至还抬起另一只没提外卖的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丁瑶的手背。动作生疏,却更显得真实。
“你……你们……”赵公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由红转青,指着吴昊和丁瑶,手指都在发抖,“丁瑶!他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送外卖的……你怎么可能……”
丁瑶这才仿佛刚注意到赵公子的存在,她抬起头,脸上的“柔情”收敛了几分,换上一种疏离而礼貌的表情,但挽着吴昊的手臂却更紧了些,像是在宣告所有权。
“赵公子,如你所见,”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肯定,“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吴昊,我的丈夫。我们……已经结婚一段时间了,只是暂时没有对外公开。”
“丈夫?结婚?!”赵公子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荒谬感,“开什么玩笑!丁瑶,你就算要找挡箭牌,也找个像样点的!找一个送外卖的来冒充你老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吴昊,充满了鄙夷和审视:“看看他这副样子!浑身湿透,邋里邋遢,一个底层跑腿的!他哪一点配得上你丁大小姐?丁氏财团的总裁,会嫁给一个外卖员?说出去谁信!”
吴昊的心猛地一沉。赵公子的话像针一样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与自卑。是啊,一个天上皎月,一个地上尘泥,这样的组合,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荒谬绝伦。
他能感觉到丁瑶的身体也瞬间绷紧了一下。
然而,就在吴昊以为这场戏快要演砸了的时候,丁瑶却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一丝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世俗眼光的蔑视。
“赵公子,爱情和婚姻,什么时候需要用外在的身份和职业来定义了?”她微微扬起下巴,那双冷艳的眸子此刻竟流露出几分真挚吴昊几乎都要信了,“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和他的职业无关。他踏实,努力,对我好,这就够了。难道在赵公子眼里,人的价值就只体现在出身和财富上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吴昊手里还提着的、显得有些滑稽的外卖袋,语气变得更加自然:“至于他为什么穿着工装……呵,昊他喜欢体验生活,不希望因为我的关系就失去普通人的乐趣和奋斗感。今天正好顺路,就帮我带了份晚餐上来。有什么问题吗?”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反击了赵公子的势利,又给吴昊这身打扮找了个合情合理虽然听起来很扯的理由。甚至连吴昊手里那份外卖,都成了“体验生活”、“体贴妻子”的证据。
吴昊心里简直要为丁瑶的急才鼓掌了。他立刻配合地举起外卖袋,对着丁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是啊,瑶瑶你胃不好,不能饿着。先吃点东西吧。”他又看向脸色铁青的赵公子,语气不卑不亢:“这位先生,谢谢你对瑶瑶的关心。不过,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就不劳外人费心了。”
“外人”两个字,他刻意加重了些。
赵公子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他看看丁瑶,又看看吴昊,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丁瑶那自然亲昵的姿态,吴昊那虽然略显生涩却毫无破绽的配合在他眼里,以及两人之间那种莫名和谐的气场……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着丁瑶的话。
难道……是真的?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思维。如果不是真的,以丁瑶那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如此自然地和一个底层的外卖员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甚至还让他靠在她那昂贵的西装上?
巨大的羞辱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他赵大公子,居然输给了一个送外卖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很好!”赵公子气得胸口起伏,猛地将手里的玫瑰摔在地上,娇艳的花瓣散落一地,“丁瑶!你有种!我们走着瞧!”
他恶狠狠地瞪了吴昊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然后猛地一挥手,带着几个同样一脸懵的保镖,怒气冲冲地走向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声音传来,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直到确认赵公子一行人真的离开了,顶层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丁瑶几乎是立刻就松开了挽着吴昊的手臂,脸上的柔情蜜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铠甲,甚至比之前更冷。她后退一步,与吴昊拉开距离,仿佛刚才的亲密接触是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她抽出随身携带的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挽过吴昊手臂的那只手,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
吴昊手臂上那短暂的温暖和柔软触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凉意。他看着丁瑶那迅速变脸和擦拭的动作,心里刚刚因十万月薪而升起的那点火热,也被浇熄了不少。现实的鸿沟,清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戏演完了,丁总。”吴昊低声说道,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餐盒递过去,“您的外卖,祝您用餐愉快。”
丁瑶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他,目光冷静得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演技还不错,至少及格了。”她淡淡地评价道,没有去接那份外卖,“跟我进来。”
说完,她转身,踩着高跟鞋,迈着优雅而决绝的步伐,走向那间象征着权力顶点的总裁办公室。
吴昊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工装,和手里那份已经有些凉了的外卖,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这单外卖,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了。而他人生的轨迹,似乎也从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起,驶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波澜壮阔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拎着外卖,跟上了那个决定了他未来“月薪十万”的冷艳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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