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伤药,我从宫中最卑贱的宫女。成了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陆景渊的“自己人”。
人人都道他冷血残暴,是皇上最锋利的刀。可这把刀会在风雪夜为我披上大氅。
1风跟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往我骨头缝里钻。
身上这件不知道是哪个失宠的姐姐淘汰下来的旧冬衣。洗得发白,根本不顶用。
领口那股若有若无的胭脂味儿,更是时时刻刻提醒我。我跟那件衣服一样,
都是被人扔掉的货色。几个管事宫女把我堵在墙角。
为首的翠环姐一把抢过我刚领到的半块馒头,那是我一天的口粮。“看什么看?不服气?
”她拿指头戳着我的脑门。我低着头,不说话。在宫里,不说话,有时候能活得久一点。
她好像被我这副死人样子激怒了,猛地一推。我的手背狠狠撞在旁边结了冰的井沿上。
“嘶——”真疼。我看见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一块青紫色。“没用的东西。
”她们骂骂咧咧地走了。我捡起掉在雪地里、沾了泥的半块馒头,拍了拍,塞进嘴里。凉的,
硬的,还硌牙。可我得吃,不吃会饿死。回到司礼监的偏院,我缩在角落里,
想等手上的疼劲儿过去。可偏偏不巧,陆景渊回来了。听到那熟悉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都好像冻住了。我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往袖子里缩,
整个人恨不得能嵌进墙里。他是司礼监掌印,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是整个紫禁城里,
除了皇上,谁都惹不起的活阎王。而我,只是被派来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一个末等宫女。
他的脚步停在我面前。我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我头顶,像针扎一样。“手。
”他开口了,声音没什么温度,跟外面的天一样冷。我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大人……”“伸出来。”我不敢违抗,只能颤抖着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
那块青紫色的伤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特别刺眼。我等着他的训斥,或许是一脚踹过来,
他这人喜怒无常,底下的人都怕他。可他什么都没说。空气安静得可怕。
跟在他身后的小福子公公大气都不敢喘。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然后一个白玉做的小瓶子被扔到了我脚边,在雪地上滚了两圈。“愣着做什么?滚。
”这后半句话,是对小福子说的。小福子吓得一哆嗦,脸上带着一种活见鬼的表情,
连滚带爬地跑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他。还有我脚边那个小小的药瓶。
我愣愣地看着他走进主屋,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我捡起药瓶,
瓶身还带着他身上的一点点温度。我拧开瓶塞,一股清凉的药香飘了出来。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我搞不明白。这位喜怒无常的掌印大人,为什么会给我这个?
我把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手背上。清清凉凉的,好像连心里的恐慌都压下去了一点。
这个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2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在陆景渊身边当差,
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我摸不透他。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话很少,
看人的眼神也没什么温度。但他再也没找过我的茬,也没让底下的人刁难我。
我就这么战战兢兢地在他身边待着,每天给他端茶送水,收拾书房。他看书的时候,
我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像个影子。时间久了,我发现他这人只是看着吓人,
其实并不会随便打骂下人。我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点。那天我给他收拾换下来的衣服,
发现他一件玄色披风的下摆,被什么利器划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不大,但不修补的话,
迟早会裂开。我鬼使神差地,想帮他补上。我把我藏了很久的一点私房钱拿出来,
托相熟的小太监从宫外带了同色的丝线。晚上,等他去了前殿,我就在灯下,
小心翼翼地缝补那道口子。我的针线活是跟娘学的,她说,女孩子家,针线活好,
以后才不会被人看轻。可进了宫,我这点手艺,什么用都没有。我缝得很认真,
好像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一针一线地缝进这件披风里。“哟,
沈姐姐这是想凭一手针线活飞上枝头,当咱们掌印大人的对食啊?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是小禄子,他一直嫉妒我能到掌印大人跟前伺候。
他“不小心”撞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的针线笸箩一下子翻了,针线滚了一地。“你!
”我气得说不出话。“我怎么了?不就是碰了一下嘛,沈姐姐这么金贵?
”他阴阳怪气地笑着走了。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掌印大人就快回来了,
要是被他看见我动了他的东西,还弄得一团糟,我这条小命就没了。我赶紧蹲下身子,
慌慌张张地捡东西。重新坐回灯下,我心急如焚,手也开始不听使唤。“噗嗤”一声。
针尖狠狠地扎进了我的指头里,一滴血珠冒了出来。我顾不上疼,第一反应是去看披风。
还好,血没有滴在披风上。我把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然后继续缝。终于,在他回来之前,
我把那道口子补好了,针脚细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把披风叠好,放回原处,
然后像往常一样,退到角落里。深夜,陆景渊回来了。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气,
好像刚从外面杀完人回来。他脱下外衣,习惯性地拿起那件玄色披风。
我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拿着披风,手指在上面慢慢地抚摸着。
当他的指腹划过我缝补的那块地方时,我看见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把披风拿到烛光下,
仔细地看。我紧张得不敢呼吸。他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然后发怒?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那个地方,眼神晦暗不明。我好像看见,他的手指,
在我那不小心留下的一点点血迹上,停留了很久。那点血迹,我以为处理干净了,
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他最终只是把披风披在身上,走到书桌前,
坐下,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他没提这件事,一个字都没提。但我知道,他看见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在他的书房里,睡得那么安稳。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娘在灯下教我刺绣,她说,咱们婉儿的手,是巧手。3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我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陆景渊也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他书房里的茶,总是在最合适的温度。他看书累了,一抬头,就能看见我递过去的湿毛巾。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不用说话的默契。可这种默契,在别人眼里,就是“特殊待遇”。很快,
风言风语就传开了。他们说我不知廉耻,勾引掌印大人。说得难听极了。我只能装作听不见。
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管事的王嬷嬷说我冲撞了贵人,
罚我在院子里跪一个时辰。我知道,这是她故意找茬。那个所谓的“贵人”,
我连面都没见过。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我身上,很快就把我变成了一个雪人。好冷。
膝盖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周围有几个宫女太监在看热闹,
他们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我不能求饶,
求饶了,他们只会更看不起我。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是陆景渊。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风雪,脸色比这天气还冷。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吓得跪在了地上。“谁准你动的她?”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块一样,
砸在王嬷嬷的脸上。他甚至没有看王嬷嬷一眼,径直朝我走过来。
我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里,看着他走到我面前。
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梅香的披风,一把将我从头到脚裹住。然后,
他弯下腰,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整个人都懵了。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结实。
我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他抱着我,从那些目瞪口呆的人面前走过,离开前,
他的眼神扫过王嬷嬷。我看见王嬷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样。
他把我抱回我的小屋,放在床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很快,
小福子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了。“沈姑娘,快喝吧,大人吩咐的。”我捧着姜汤,
小口小口地喝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委屈?是后怕?
还是……感动?我只知道,从我爹娘去世后,再也没有人这么护着我了。那天晚上,
我睡得很不安稳。我总觉得窗外有人。我悄悄起身,透过窗户纸的缝隙往外看。
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我的门外,像一尊雕像。是陆景渊。雪还在下,
落了他一身。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我的心,在那一刻,
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4陆景渊在雪地里抱我回屋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
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司礼监,甚至传到了后宫。流言变得更难听了。从前的“勾引”,
变成了“秽乱宫闱”。他们说我是个妖精,把持重端方的掌印大人迷得神魂颠倒。
我走在路上,总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眼光,有嫉妒,有鄙夷,有看好戏的。
我尽量不出门,可麻烦还是躲不过。那天,我去御花园给陆景渊摘他爱喝的清茶要用的晨露。
迎面撞上了李贵妃的仪仗。李贵妃是现在宫里最得宠的妃子,向来嚣张跋扈。
她的掌事宫女兰芝把我拦了下来。“哟,这不是沈姑娘吗?大清早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兰芝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问。我屈膝行礼:“给姑姑请安。”“别介啊,
”兰芝夸张地躲开,“您现在可是掌印大人跟前的红人,我们这些奴才可受不起您的礼。
”周围的宫女们都捂着嘴笑了起来。我攥紧了手里的瓶子,低着头不说话。“怎么不说话?
哑巴了?”兰芝走上前,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挑起我的下巴,“一个阉人的对食,
也配走这条路?真是脏了这块地砖!”她说完,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我被打得一个趔趄,
手里的玉瓶没拿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是……陆景渊给我的那个药瓶。
我一直带在身上。现在,它碎了。就像他给我的那点脆弱的庇护,也被人当众踩在了脚下。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以为我会哭,会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可我没有。
我只是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兰芝,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就在这时,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的人,你也配动?”是陆景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兰芝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陆景渊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的步伐很稳,很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上。他走到我面前,没有看我的脸,
而是看着地上那堆白玉瓶的碎片。他的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我知道,他在忍耐。
理智告诉他,为了我,他应该克制,不该把事情闹大。可他的情感,却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在咆哮。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包括我都惊掉下巴的事。他伸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
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很干燥,很温暖,力气大得惊人,指节因为用力都有些发白,
好像要把我整个人都嵌进他的骨血里。我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从他的掌心传来,
瞬间流遍了我的四肢百骸。我攥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握住了他。他把我拉到他身后,
用他高大的身躯把我挡得严严实实。他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兰芝,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杀气。“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下一次,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整个御花园,死一般地寂静。我被他牵着,
走在宫中的长街上,身后是无数道震惊、骇然的目光。我知道,从他握住我手的那一刻起,
一切都回不去了。这惊天动地的一握,不知道会把我们的命运,带向何方。5牵手的事,
像一场大地震,震动了整个后宫。陆景渊等于是在所有人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公开宣告,我沈微婉,是他的人。我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我知道,他这么做,
是为了护我。可我也知道,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那天晚上,他把我叫进了他的卧房。
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卧房,里面陈设很简单,但很干净,空气里有和他身上一样的梅花冷香。
他指了指那张床榻,亲自用手试了试被褥的温度,还拂去了床沿上一点我都没看见的微尘。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地方。”他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
他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包袱,放在桌上。包袱里是几件崭新的女装,还有一叠厚厚的银票,
最上面,是一张出宫的文书。“宫外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走吧,去过安稳日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说什么?
他要赶我走?在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可以……的时候,他要赶我走?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手脚冰凉,心悸得几乎无法呼吸。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又回来了。“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里不安全。”他看着我,
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李贵妃不会善罢甘休,我的那些政敌,
也不会放过这个攻击我的机会。你留在这里,会死的。”原来,是为了保护我。
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安慰。离开他,去过所谓的安稳日子,那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心腹太监小福子急促的敲门声。“大人,吏部的王侍郎前来拜访,
说是……有要事相商。我看他带了不少人,恐怕来者不善。”外面的威胁,已经逼到了门口。
陆景渊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催促。我知道,他想让我赶紧走。
可我摇了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不走。”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大人,从前我只想活下去,可现在,我只想活在您身边。
我不愿做那离了笼便不知飞向何方的雀儿,我甘愿做您唯一的掌中人。
”陆景渊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
名为“动容”的情绪。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是我的卖身契。
他走到烛台前,当着我的面,把那张纸凑到火苗上。卖身契很快就烧了起来,
跳动的火光映着他复杂的眼神,和我满是泪水的脸。“从今往后,你沈微婉,只属于你自己,
和……我。”纸张化为灰烬,从他指间飘落。那一刻,我知道,我和他之间,
最后一道身份的枷锁,也断了。我们不再是主子和奴才。我们是,我们。6好景不长。
或者说,我和陆景渊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好景”。
吏部王侍郎是陆景渊政敌的头号马前卒,他那天晚上来,就是一次试探。试探过后,
就是狂风暴雨般的总攻。“秽乱宫闱”、“假冒宦官”。八个字,像八座大山,
狠狠地压了下来。御史台的弹劾奏折像雪片一样飞进皇上的御书房,三天之内,
堆得比龙椅还高。上面罗列着陆景渊的种种“罪状”,说得有鼻子有眼,
还附上了伪造的“证据”。说我一个宫女,夜夜留宿司礼监掌印的卧房,
不是秽乱宫闱是什么?说陆景渊一个宦官,却对女色如此着迷,必有蹊跷,定是假冒的!
皇上震怒。一道圣旨下来,禁军包围了整个司礼监,把陆景渊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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