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二楼最东头的靠窗角落，是沈珊瑚转学两周后，在这所陌生牢笼里找到的唯一透气孔。
顶天立地的橡木书架像沉默的壁垒，将走廊里的喧闹与嬉笑声滤得干干净净，秋日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旧木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旧书特有的、混合着灰尘与松节油的干燥气息。
她把自己缩在深棕色皮质扶手椅里，膝盖上摊开那本泛黄的《海底两万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鹦鹉螺号”三个字。
她试图让自己沉入尼摩船长的深海世界，暂时逃离游泳馆更衣室里队友们交头接耳的议论、泳池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以及周落日那双总像带着钩子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刻意隐藏的局促与不安。
就在书页翻到“遭遇章鱼袭击”的紧张段落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斜后方伸过来，指尖带着刚从泳池出来的潮湿水汽，轻巧地抽走了她的书。
沈珊瑚的脊背瞬间绷紧，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沉到了谷底。
她猛地抬头，撞进周落日带着戏谑的目光里。
他斜倚在对面的书架上，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口随意卷到小臂，手里漫不经心地晃着她的书，嘴角勾起一抹她再熟悉不过的、带着痞气的笑。
“哟，沈三糊，”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把那个擅自取的绰号咬得格外清晰，尾音里满是嘲弄，“看这么深奥的书？
认识上面的字吗？”
愤怒的火苗“噌”地一下窜上沈珊瑚的脸颊，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衣角而泛白。
她“腾”地站起身，伸手就去夺书。
周落日仗着一米八五的身高优势，轻松地将书举过头顶，她踮起脚尖，手臂伸得笔首，指尖堪堪擦过书脊，却怎么也够不到。
寂静的图书馆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拉扯——她急促的呼吸、他刻意压低的轻笑，还有衣料摩擦发出的细碎声响。
邻桌的女生不满地皱起眉，抬眼投来谴责的目光；斜前方戴眼镜的男生更是“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沈珊瑚的背上，让她的脸颊烧得发烫，屈辱感像潮水般涌上喉咙。
“还给我！”
“求我啊。”
抢夺间，沈珊瑚的指甲不小心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周落日“嘶”了一声，眉头瞬间皱起，眼神里的戏谑淡了几分，多了丝恼意。
他把书换到另一只手上，举得更高，甚至故意往后退了半步，让她扑了个空。
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住心脏，被逼到绝境的恐慌在胸腔里炸开。
昨天父亲醉酒后打来的电话还在耳边回响——“你要是再给我惹麻烦，就死在外面”；转学以来的孤立无援；此刻被当众戏弄的难堪……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失控的洪流，冲垮了她最后的理智。
她几乎是本能地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支冰凉的金属外壳——那是母亲临走前塞给她的防狼喷雾，说“在外面受了欺负，要学会保护自己”。
就在周落日又一次侧身躲闪，脸上还挂着戏谑笑容时，她颤抖着手掏出喷雾，对准他的脸，用力按下了喷头。
“呃啊——！”
辛辣刺鼻的辣椒水精准地命中目标。
周落日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意识地捂住眼睛，他手上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
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原本白皙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肿。
周落日伸手抓住了沈珊瑚的手腕，却听见女生倒吸一口凉气，“啊——”，努力挣脱开他的手。
慌乱间，周落日不得己微微睁开眼，想找到一个可以支撑的地方，却发现缠在沈珊瑚手腕上的白色纱布红了一块……他来不及细想，又一阵刺痛袭来，周落日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动静瞬间打破了图书馆的宁静。
周围的学生纷纷围拢，有人惊呼，有人议论，还有人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场面一片混乱。
沈珊瑚僵在原地，手里的喷雾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着周落日痛苦的样子，大脑一片空白——她只是想让他住手，从没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
十分钟后，两人被管理员阿姨拉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图书馆是学习的地方！
你们像什么样子！”
管理员的声音尖利，“尤其是你，周落日！
身为校队的，就这么带头闹事？”
周落日全程低着头，宽大的手掌捂着眼睛，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一句话也没说。
沈珊瑚站在旁边，手指反复绞着校服下摆，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最终，两人被勒令立刻离开图书馆，写一千字的检讨明天交上来。
走出办公室时，周落日的眼睛己经肿得像核桃，根本无法睁开，只能微微眯着，由同学搀扶着往前走。
沈珊瑚跟在后面，看着他踉跄的背影，心里第一次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解气，有害怕，但更多的是慌乱。
她不知道，下午两点是校级游泳选拔赛，关系到代表学校参加市运动会。
而周落日，是校泳队的王牌，是教练口中“稳拿金牌”的种子选手。
傍晚时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校园。
“转校生沈珊瑚在图书馆和周落日打架，用防狼喷雾把他喷瞎了！”
“周落日眼睛肿得睁不开，根本没法比赛！”
“校队最后差0.5分输了，要是周落日在肯定赢了！”
版本越传越离谱，沈珊瑚的名字，以这样一种不光彩的方式，被全校师生记住。
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那些议论声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她的心上。
她躲在教学楼顶楼的天台，这里是她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空旷无人。
寒凉的秋风吹起她单薄的校服外套，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环抱住自己，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楼下渐渐散去的人群，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想象着周落日明天会怎么报复她——是在放学路上堵她，还是把她的课本扔进垃圾桶？
想象着班主任找她谈话时失望的眼神，想象着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电话那头又会是怎样的咆哮和咒骂。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好像永远充满了无法预料的恶意和接踵而至的惩罚。
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步一步，缓慢而清晰，像敲在紧绷的琴弦上。
沈珊瑚的全身瞬间僵住，手指死死抓住天台的栏杆，指节泛白。
她缓缓回过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跳出来。
周落日站在那里。
他戴着一副宽大的黑色墨镜，遮住了红肿的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也没有了平时那抹戏谑的笑，整个人显得有些阴沉。
夕阳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他笼罩在一片晦暗的光影里，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沈珊瑚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等待着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怒吼、斥责，甚至是推搡。
她己经做好了准备，低着头，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台只有秋风呼啸的声音。
就在沈珊瑚几乎要被这沉默逼得崩溃时，周落日动了。
他伸出手，不是打她，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朝她扔了过来。
沈珊瑚下意识地抬手接住，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是一支崭新的、和她早上用的一模一样的防狼喷雾，外壳还闪着淡淡的光泽。
“下次，”他的声音因为眼睛的不适而异常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像平时那样清亮，“看准了再喷，对准点。”
说完，他竟没有再停留，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兴师问罪，转身就沿着来时的楼梯走了下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天台又只剩下沈珊瑚一个人。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支在夕阳下反射着冷光的金属罐子，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满心都是茫然和困惑。
预期的风暴没有来临，这种反常的平静，比任何责骂都让她感到不安。
他是什么意思？
是嘲讽她昨天的喷雾不够劲？
是另一种更恶劣的戏弄？
还是……？
那丝在图书馆里就悄然滋生的、微弱的愧疚感，此刻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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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回过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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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不是打她，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朝她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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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期的风暴没有来临，这种反常的平静，比任何责骂都让她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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