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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孩子们。”

那位脸上带着烫伤疤痕的机甲课老师常说。

“在这里，你们未来要打交道的，不是那些娇贵的灵能艺术品，而是从垃圾山里爬出来的、几十岁的老家伙。

学会辨认零件，学会用你们手头能找到的任何东西进行替换和修复，这比理解那些精神链接理论更有用。”

在8628星，或者说，在这片被外界统称为“锈蚀带”的星域，教育资源匮乏得可怜。

那里的课程，与其说是教学，不如说是一场关于生存的预演。

机甲理论课是有的，但仅限于最基础的结构认知和通用原理。

没有模拟舱，没有实体机甲供他们拆卸研究。

老师能做的，就是指着光幕上那些流光溢彩、属于中央星域的最新机甲型号，讲述它们的力量与辉煌，然后话锋一转，告诉学生们，他们未来更可能面对的，是从垃圾山里刨出来的、型号老旧、残缺不全的工业机甲或退役军用残骸。

而实践课，就是在学校那个巨大的、堆满了从其他星球运来的工业废料的院子里进行。

学生们能接触到什么，完全取决于那段时间倾倒的垃圾里有什么。

可能是某个农业星球淘汰的拖拉机引擎，可能是某个工业星球报废的生产线机械臂，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捡到某个舰队换装下来的、早己过时几十年的军用外骨骼部件。

叶幸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有限的理论知识。

她学会了“听”——听零件运转时细微的声响判断状态；学会了“看”——看金属的磨损和锈蚀程度判断寿命；更学会了“拼”——将完全不兼容的体系，用她的方式强行整合在一起。

然后在无限的废料实践中，将知识磨炼成一种近乎本能的“首觉”。

凭首觉进行近乎疯狂的改装。

因为在这里，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利用手边一切活下去的义务。

十八岁后，星校的义务教育便结束了。

对于绝大多数8628星的年轻人来说，人生的道路似乎只剩下几条：加入官方的垃圾清运队（如同她父母曾经那样），在恶劣环境下搏命；成为像铁臂贾罗那样的混混，靠抢夺和暴力；或者，像她一样，凭借手艺，当一个“工匠”，勉强糊口。

“砰！

砰！

砰！”

粗鲁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伴随着一个粗嘎的嗓音：“叶幸！

开门！

知道你在里面！

叶幸皱眉，听出是附近一个小团体的头目，外号“疤脸”。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疤脸带着两个跟班堵在门口，他瞥了一眼叶幸身后若隐若现的“拾荒者”，目光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放好的工具上。

“听说你刚从铁臂那儿弄了个好货？

‘猎犬-III’？

好东西啊，小姑娘一个人用太浪费了，拿出来，疤哥我帮你‘保管’。”

叶幸靠在门框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眼看了看疤脸那条从额头划到下巴的狰狞伤疤，平静地开口：“疤哥，你的脸。”

疤脸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伤疤：“怎么？”

“看起来修复得不太好，”叶幸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认识一个手艺不错的二手义体医生，虽然他现在主要修拖拉机发动机，但缝缝补补应该还行。

要不要介绍给你？

可以打折，用零件付账也行。”

疤脸和他身后的跟班都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跳跃的话题。

几秒钟后，一个跟班忍不住“噗”地笑出声，又在疤脸杀人般的目光中死死捂住嘴。

疤脸脸色涨红，怒极反笑：“敢跟我耍花样？”

他伸手就要抓叶幸的衣领。

叶幸没动，只是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你左臂义肢的肩关节传动轴，听起来快不行了。

最多再全力挥拳三次，估计就得罢工。

到时候，你猜是我先倒下，还是你的胳膊先飞出去？”

疤脸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他自己当然能感觉到义肢的滞涩和异响，但被叶幸如此精准地点破，还是让他心里一寒。

这丫头邪门得很！

他死死瞪着叶幸，对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陈述事实的冷静。

衡量了一下修义肢的巨大花费和可能真的被打残的风险，疤脸最终悻悻地收回手，恶狠狠地撂下话：“行！

叶幸，你等着！

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说完，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叶幸正准备关上门，余光看到废铁堆后面一个脑袋探出。

一个抱着老旧悬浮滑板的少年。

滑板尾部冒着黑烟，显然推进器出了问题。

“能修吗？”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她，递过来几块压缩营养膏和一小袋基础的电路元件作为报酬。

叶幸点点头，接过滑板，二话不说就开始拆卸。

她的动作极快，手指在复杂的线路和元件间穿梭，如同最精密的手术。

她很快就找到了问题——一个过载烧毁的电容，以及一段被金属疲劳撕裂的导线。

她没有现成的替换电容，但她从自己的材料架上找到一个型号不同但参数近似的，又利落地截取了一段导线。

焊接，封装，测试。

不到十分钟，悬浮滑板尾部重新亮起稳定的蓝光。

“好了。”

她将修好的滑板递回去，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太好了！

谢谢你，叶幸！”

少年欢呼着，抱着滑板跑远了。

类似的事情，在整个下午发生了好几次。

有抱着失灵数据板的老妇人，用一小罐自酿的发酵液（味道刺鼻但能有效清洁零件）作为报酬；有拖着一条吱呀作响的液压腿的矿工，留下几块高密度电池；还有人来询问能否改造一个老旧的信号放大器，希望能接收到更远的、来自其他星系的模糊信号，哪怕只是听听噪音也好。

叶幸来者不拒，她需要这些微薄的收入和零件来维持生计，同时通过这些不断的实践，也能锤炼和验证她的技术。

她在修理时话很少，动作利落地解决着各种问题。

但偶尔会冒出几句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点评”。

修好数据板后，她对老妇人说：“下次别用它敲钉子。”

调整好液压腿，她对矿工说：“这条腿的抱怨声比你还大。”

面对那个想改造信号放大器的人，她检查了一下那堆破烂，首言不讳：“用它接收外星人信号的成功率，大概比你捡到一台全新机甲的概率高百分之零点五。”

她的“冷笑话”通常让顾客一脸懵，但看着她确实修好了东西，也只能表情古怪地离开。

居民们对她态度复杂。

他们依赖她的手艺，在这个一切都需要自己动手维修的地方，一个好的机械师堪比医生。

但同时，他们也同情她。

都知道她是叶家夫妇的女儿，那对老实巴交的垃圾清运工，几年前在一次大规模的工业废料倾泻事故中没了踪影，连遗体都没找到，只留下这个当时还未成年的女儿和一笔微不足道的抚恤金。

“唉，可怜的孩子，一个人……”偶尔，她能听到这样的低语，在她背后，带着叹息。

叶幸通常只是沉默以对。

她不需要同情，同情在这里换不来零件，也修不了“拾荒者”。

她早己习惯了一个人。

当最后一位顾客离开，集装箱内重新恢复寂静，只有角落里那台老旧的空气循环扇发出单调的嗡鸣，以及远处垃圾处理中心传来的、永不间断的隆隆机械噪音。

叶幸走到工作台最里面的一个抽屉前，打开，里面放着很少几样私人物品。

最上面是一个用透明封装袋仔细保存的电子相框。

她将它拿出来，按下侧面的按钮。

微弱的亮光升起，映出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年轻的父母穿着清运队的制服，笑容有些拘谨但温暖，年幼的叶幸被护在中间。

背景是8628星荒芜的地平线和巨大的垃圾山轮廓。

她用手指轻轻拂过相框表面，擦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父母的容貌清晰依旧，那份短暂的、属于“家”的温暖，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名为时间的厚重玻璃。

外面的机械噪音依旧隆隆作响，如同这个星球沉重而缓慢的心跳，也如同她内心深处，那不曾停歇的、想要挣脱这一切的无声呐喊。

她将相框紧紧握在手中，良久，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关上了抽屉。

转身，再次拿起了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