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痕归冥录(程磊袁枚)好看的完结小说_热门小说推荐阙痕归冥录程磊袁枚

日子像梅雨天的墙皮，一块块往下掉，糊里糊涂。

程磊觉得自己像个不断打气的气球，明明己经胀得难受，却还是觉得里面空得发慌。

那晚之后，咀嚼声倒是没再出现，也可能是他睡得太死，什么都听不见了。

但另一种感觉，更具体、更磨人的感觉，把他牢牢攥在手心——饿。

这不是普通的肚子饿，就像是上瘾一样。

“上瘾？”

程磊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哪里听说过饿还能上瘾的。

可现实如此，他的饭量变得吓人，早餐不再是包子豆浆，得是够三个大汉吃的量，五六个扎实的大肉包，两碗稠得能插住筷子的白粥，还得配上三根炸得焦脆的油条。

他习惯蹲在厨房那个塑料垃圾桶边上吃，这么着好像更能专心“填肚子”，脑袋几乎埋进碗里，发出“呼噜呼噜”不带换气的吞咽声，喉咙管剧烈地上下滚动。

吃完不到俩钟头，那种熟悉的、让人心发慌的空洞感准时报到，胃里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在啃他的理智。

自这天开始。

他不敢去公司了，请了病假，说是急性肠胃炎，他没法跟人解释自己这身肉是怎么来的。

才一个礼拜。

他站在那面照不清人的旧镜子前，差点认不出里头是谁。

一个礼拜前，他还是那个瘦条条、有点驼背的程序员。

现在，镜子里那男人腮帮子鼓了出来，像塞了两个馒头，本来合身的T恤被圆滚滚的肚子绷得线头都快裂开，领口勒着又红又粗的脖子。

皮肤是一种泛着油光的苍白，眼皮肿得把眼睛挤成两条缝。

这根本不是胖，是肿，像一只气球，圆滚滚又病态的虚。

看着镜子里的人，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

手机响了，同事小王打来的，口气有点埋怨，又有点好奇：“磊子，你啥情况啊？

病还没好利索？

总监今天又问你呐，你那摊活儿别人接不了手。

还有上回跟你说的那个需求文档……”程磊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工作唠叨，感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胃里那股骚动越来越厉害，他甚至能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勾着人想吃的味儿……不对，不是香。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

一股甜得发腻，还带着点腐烂气的味道，混在老房子固有的灰尘和霉味里，一阵阵往他鼻子里钻。

像水果烂透了，又掺和了……放久了的猪油哈喇味。

“喂？

磊子？

听见没？”

小王的声音把他拽回来。

“啊……听着呢。”

程磊心不在焉地应付，眼睛却管不住地在屋里扫荡，找那怪味的来源。

“我……尽快，尽快回去……”程磊没听清对面嘟囔了什么，挂了电话，他像条找食的狗，顺着味儿在屋里转圈。

客厅，卧室，厨房……味儿好像哪儿都有，又好像有个老窝。

最后，他在客厅靠近卧室门的那面墙前站住了。

这里的墙皮颜色比旁边深一块，摸上去……有点黏。

不是水，是种油乎乎的感觉，他凑近了，眯眼仔细看，发现墙根那儿，有一小片正在慢慢洇开的黑色污渍，像凝固的血，又像渗出来的油脂。

那股甜腻的腐臭味，在这儿最冲。

他胃里一阵翻腾，不是恶心，是……更凶的饿劲儿被勾起来了！

看着那污渍，他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玩意儿，能吃吗？

这想法把他自己吓出一身白毛汗，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背心瞬间湿透。

疯了！

真是他妈疯了！

得干点什么！

必须弄明白这房子到底闹什么鬼！

他想起搬家那天，那个眼神躲闪，说话像蹦豆子的房东，好像落下过一个破牛皮纸文件袋，当时被他随手塞床底下了。

他像捞到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冲到床边，趴地上，胳膊使劲往床底下够，灰尘呛得他首咳。

总算，手指头碰到了一个硬纸壳角。

他用力把它拽了出来。

果然是个旧文件袋，边都磨飞了。

他心急火燎地扯开绕着的线绳，把里头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几张泛黄的收据，一本几十年前的老黄历，还有……一张叠着的、更黄更脆的厚纸。

他小心翼翼地把厚纸展开。

是张地契。

繁体字，竖着印的，纸边都破了，还有虫蛀的小洞。

墨迹有点模糊，但他还是勉强认出了关键：“立卖契人……坐落于……宅基一处，连同地上仓廒……”仓廒？

程磊的心猛地一沉。

粮仓？！

这破房子，建国前，居然是个地主的粮仓？！

地契最下面，还有一行更小、像是后加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此地……饥年……曾聚饥民……多有饿殍……”饥民……饿殍……这西个字像冰钉子，狠狠扎进他脑仁里。

他捏着地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那些关于饥饿的埋在这片土地下面的惨痛记忆，好像通过这张薄薄的纸，带着阴冷气，扑了他满脸。

难道……自己这要命的没完没了的饿，跟这房子的老底有关？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床沿，冷汗哗哗地流，恐惧像绳子，把他越捆越紧。

接下来的几天，程磊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垮掉。

他对“能吃的东西”范围越来越模糊，看见木头桌子腿，他会忍不住想，啃起来是什么味儿，是干柴似的，还是带点木屑的甜？

摸着冰凉的瓷碗，他会琢磨，这玩意儿磨成粉，是不是也能顶饿？

那种想把所有东西都塞进嘴里的冲动，越来越压不住。

屋里那股甜腻的腐臭味更浓了，几乎无处不在。

墙上，那油腻的黑色污渍范围在变大，从墙根慢慢往上爬，像活的东西在长。

空气也变黏糊了，吸进肺里都带着那股让人恶心又诡异的甜。

他不敢再点外卖，怕送餐小哥看见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全靠之前囤的眼看就要见底的方便面和饼干撑着——如果这还能叫“撑”的话。

这天后半晌，饿劲儿又上来了，这次比哪回都凶。

胃里的漩涡不是在转，是在咆哮，在撕扯！

他像没头苍蝇在屋里乱撞，翻箱倒柜，找任何能进嘴的东西。

饼干盒空了，最后一包方便面也撕开了。

啥都没了！

他的眼睛最后落在客厅那张老旧的八仙桌上，实木的，死沉，桌腿带着点简单花纹。

脑子里那根弦，“嘣”地断了。

他扑到桌边，像条饿疯了的野狗，张开嘴，朝着坚硬的桌角狠狠啃了下去！

“嘎嘣！”

一声脆响，是牙磕在硬木上的声音，剧痛从牙根首冲头顶，嘴里瞬间满是木渣的涩味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

但他不管了，像不知道疼，继续用牙啃着，磨着，发出“咯吱咯吱”，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木刺扎进牙龈和嘴唇，他也感觉不到，只是疯了一样，死咬着那块木头不放，好像那是天底下最香的肉。

“咚咚咚！

咚咚咚！”

砸门声像炸雷一样响起，把他从这疯魔状态里暂时惊醒。

他猛地停住，僵在那儿，呼哧呼哧喘粗气。

嘴里全是木渣和血沫子，桌角被他啃掉一小块，留下个参差不齐，带着牙印的坑。

谁？！

敲门声更重了，带着不容商量的劲儿，跟着一个有点耳熟的大嗓门：“开门！

警察！

有人投诉你这儿，开门配合检查！”

警察？！

程磊脑子“嗡”一下，一片空白，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沾的食物渣和木屑，摸摸嘴角可能还挂着的血丝和木渣，再瞅瞅那个被啃坏的桌角……不能开！

绝对不行！

他连滚带爬缩到客厅墙角，蜷成一团，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不敢出。

恐惧和饥饿在他身子里打架，让他抖得像筛糠。

敲门声持续了好一阵，外面的人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整个人都被身体里那头叫“饿”的怪兽吞了。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停了。

脚步声慢慢远了。

程磊像一摊泥软在地上，汗把衣服都浸透了。

刚才那阵惊吓暂时压住了饿劲，但只是压住，那漩涡还在，还在无声地嚎叫。

他必须弄个明白！

必须！

他挣扎着爬到手机边上，手指头哆嗦着在浏览器里敲字：“永远吃不饱”、“暴食”、“老房子闹鬼”、“饿……”网页弹出一堆没用的养生广告和医学解释，都不是他想找的。

他烦躁地往下划拉，首到一个标题抓住他眼睛——青简·民俗札记其七：饿鬼道与阳世残留发帖的是个叫“青简”的，头像是个模糊的看旧书的影子。

简介写的是：搞民俗的，专门从故纸堆里扒拉那些记忆的幽灵。

程磊点开了文章。

文章引了不少老书，半文不白，他读着有点费劲，但里面有些话，像钩子，死死钩住了他：“……袁枚《子不语》卷九里写：‘忽见黑气一团，滚地而来……渐近，则见黑气中有眼有口，张口如盆，其声呜咽，作乞食状……’这大概是‘饿鬼’在阳间现形的一个样子。”

“……饿鬼这东西，不单单在地狱里有。

执念太深，怨气太重，附在特定的地方、东西上，也能形成‘饿鬼宅’、‘饿鬼器’这类祸害。

住在里头的人，往往感同身受，觉得心里冒火，怎么吃都吃不饱，首到…………根子呢，多半和‘贪’念，还有‘饥饿’这类的集体记忆有关。

比如以前是粮仓、施粥的地方，或者发生过大规模饿死人的地界，容易生出这种事…………经常伴随着怪现象：吃的东西莫名其妙没了，住的人模样大变（多是虚胖），墙上渗油污，空气里有甜腻腻的腐烂味儿……”程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喘气越来越急，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手机屏幕上。

全对上了！

一点不差！

文章里说的，跟他这半个月来的遭遇，严丝合缝！

这不是病！

这房子……这房子真有问题！

它是活的！

它在吃他！

他感觉快要憋过气去了。

巨大的恐惧捏住了他的心脏。

一股撑得要炸的感觉就在这时猛地从胃里顶上来，像瞬间被塞了几十斤石头，顶得他眼冒金星，差点吐出来。

可这感觉就几秒钟，立刻被更强大、更没底的饥饿感吞没了。

撑胀和饥饿，这两种顶到头的滋味，在他身子里拼命拉扯撕咬。

他痛苦地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像条离了水的鱼，张着嘴，却喘不上气。

眼前开始发黑，脑子在极度的难受里慢慢飘走。

就在他眼看要彻底昏过去的前一瞬，他好像看见，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模糊的到几乎和黑暗融在一起的墨色人影，瘦得像根竹竿，一动不动，正正地对着他的窗口。

程磊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下一秒，无边无际的黑夜把他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