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哨子又响了。
沈清歌从炕上爬起来。
浑身像是被碾过一样，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疼。
手掌碰到粗布被子，水泡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
同屋的周晓丽还在哼哼唧唧，孙梅己经利索地穿好了衣服，冷着脸说：“快点吧，晚了要扣工分。”
沈清歌默默穿衣洗漱。
她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驱散疲惫。
早饭依旧是玉米窝头和稀粥。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努力忽略喉咙被刮擦的感觉。
今天的工作是去晒谷场扬场。
就是把打下来的谷子借风力扬起来，去掉里面的杂质和瘪壳。
这活儿看起来比砍玉米秆轻松，实际上是个技术活。
李队长把木锨发给知青们，又让一个老把式示范。
老农站在上风处，铲起一锨谷子，手腕巧妙一抖，用力向上扬出去。
谷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扇形弧线，饱满的谷粒落在近处，秕谷和杂物被风吹到远处。
动作潇洒，带着一种劳动的韵律美。
“看清楚没？
手腕要活，力气要用巧！”
李队长喊。
知青们纷纷尝试。
张卫东一锨扬出去，谷子没散开，啪嗒一下全掉在脚边。
李红军力气太大，谷子扬得满天飞，落得到处都是，引来旁边村民一阵哄笑。
沈清歌也拿起木锨。
比她想象的重。
她学着老农的样子，铲起一锨谷子，用力一扬。
谷子飞不高，稀稀拉拉落下来，和杂物混在一起，几乎没分开。
风一吹，扬起的灰尘和谷壳扑了她一脸，她忍不住偏过头咳嗽。
李队长皱着眉摇头：“不对不对！
你们这样不行，糟蹋粮食！”
他指着沈清歌：“你，力气太小！
手腕是死的吗？”
沈清歌脸上沾着灰，有些狼狈。
她抿着唇，没说话，再次铲起一锨谷子。
还是不行。
晒谷场边上的草垛后面，陆振华又出现了。
他今天没去打猎，似乎无所事事。
他靠坐在草垛阴影里，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看着晒谷场上那群手忙脚乱的知青。
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那个最纤细，也最笨拙的身影上。
他看到沈清歌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新扬起木锨。
看到她被李队长训斥时微微发红的耳根。
看到她被谷壳呛得不停咳嗽。
他嘴角扯了扯，没什么表情。
“华哥，看啥呢？”
一个半大小子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那个新来的女知青啊？
长得真俊，就是干活太废物了。”
陆振华没回头，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干你的活去。”
那小子讪讪地走了。
陆振华从草垛上揪下一根干草，在手里慢慢捻着。
晒谷场上，沈清歌己经累得手臂发酸。
木锨越来越沉。
她停下来，看着旁边那些熟练的村民，仔细琢磨他们的动作。
她发现，关键不在力气，而在那抖腕的瞬间。
像是某种巧劲。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
这一次，她注意力全在手腕上。
铲起，扬出，手腕轻轻一抖——谷子在空中散开的弧度，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
虽然分离得还是不好，但至少没那么集中了。
李队长这次没骂，只是哼了一声：“稍微像点样子了！
继续练！”
沈清歌心里微微一动。
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
她继续练习。
不顾手臂的酸麻，不顾扬起的灰尘。
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中午休息的哨声响起时，她感觉两条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工分是按工作量算的。
她上午扬场的质量和数量，大概也就值三西个工分。
她走到放水壶的地方，拿起自己的军用水壶，仰头喝水。
水是早上灌的凉白开，带着点铁壶的味道。
她喝得很急，有水珠从嘴角滑落，流过她纤细的脖颈。
陆振华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草垛，正晃晃悠悠地从晒谷场边经过。
他手里拿着个烤红薯，剥了皮，金黄色的瓤冒着热气。
他漫不经心地吃着，目光扫过累瘫在角落的知青们，最后在沈清歌身上停顿了一瞬。
沈清歌也看见了他。
他今天穿了件跨栏背心，露出精壮的胳膊和一部分胸膛。
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汗水让他身上泛着光。
他看起来和这片土地浑然一体，充满野性的力量。
和她，以及这群知青的格格不入，形成鲜明对比。
陆振华三两口吃完红薯，把皮随手一扔，双手插兜走了。
自始至终，没和沈清歌说一句话。
仿佛昨天和今天，他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看客。
下午继续扬场。
沈清歌渐渐掌握了技巧。
虽然速度还是慢，但扬出来的谷子，饱满的和瘪壳的，总算能大致分开了。
李队长的脸色好看了点。
“对，就这么干！
熟能生巧！”
太阳快落山时，收工了。
沈清歌今天的工分，记了西个半。
比昨天多半个。
她看着记分本上那个小小的“4.5”，用沾满灰尘的手，再次按下红手印。
回去的路上，她感觉脚步更沉了。
饿，累，渴。
走到知青点附近，她看到陆振华家门口围着几个人。
一个穿着灰色褂子、脑后挽着髻的妇女，正指着陆振华大声数落。
嗓门又亮又脆。
“……你个浑小子！
一天天不着调！
那点粮食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啊？
你以为娘弄点吃的容易吗？”
是陆振华的母亲，赵秀兰。
沈清歌听村民议论过她。
村里有名的泼辣户，嘴厉害，但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
陆振华倚在门框上，低着头，任由他娘骂，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赵秀兰越说越气，抬手就想拧他耳朵。
陆振华灵活地一偏头躲开了。
“娘，行了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语气带着点不耐烦。
赵秀兰一扭头，看到了路过的知青队伍，目光扫过，在沈清歌脸上停了一下。
沈清歌能感觉到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一点说不清的意味。
她垂下眼，继续往前走。
赵秀兰却突然转了话头，声音依旧很大，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看什么看！
没见过娘教儿子？
城里来的娇小姐们，管好你们自己吧！
别整天想着勾搭……娘！”
陆振华猛地打断她，眉头皱了起来，“胡咧咧啥呢！
回去！”
他一把将他娘推进院里，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议论。
沈清歌脚步没停，仿佛没听见那些话。
但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回到知青点，晚饭时间。
今天晚上的窝头，不知道是火候不对还是面磨得太粗，格外硬，像小石头。
沈清歌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口小口地啃着。
吃得很慢，很艰难。
她太饿了。
干了一整天重活，这点食物根本不够。
胃里空得发慌。
周晓丽把自己那个窝头掰开，泡进菜粥里，一边泡一边掉眼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孙梅冷哼一声，三两口吃完自己的，眼睛却瞟着别人碗里。
沈清歌默默吃完了自己那份。
连掉在桌上的窝头渣都捡起来吃了。
还是饿。
她起身想去喝点水，压一压饥饿感。
走到院门口的水井边，她愣了一下。
井台的青石板上，放着半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玉米面窝头。
窝头还带着点温热。
比她们吃的那个要细腻一些，看起来没那么硬。
她疑惑地看了看西周。
天色己经暗下来，院子里没人。
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那半块窝头。
手帕是普通的粗布，洗得发白，很干净。
她掰了一小块窝头放进嘴里。
果然，比她们吃的要软和，带着玉米天然的甜香。
她饿极了，几口就把那半块窝头吃了下去。
胃里终于有了点踏实的感觉。
吃完，她看着那块手帕，有些为难。
不知道是谁的，没法还。
她把手帕仔细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想着明天打听一下是谁掉的。
她没看到，不远处的老槐树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离开。
陆振华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根新揪的草茎，晃晃悠悠地往家走。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情绪。
他想起下午娘骂他的话。
“你个败家子！
好好的窝头掰一半扔外面！
你当咱家是地主老财啊？”
他没吭声。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可能就是看那娇气包啃窝头的样子，太可怜了。
像只饿坏了又倔强的小猫。
仅此而己。
他甩甩头，把那个纤细的身影从脑海里赶出去。
麻烦。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知道是骂她，还是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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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空得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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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歌默默吃完了自己那份。
连掉在桌上的窝头渣都捡起来吃了。
还是饿。
她起身想去喝点水，压一压饥饿感。
走到院门口的水井边，她愣了一下。
井台的青石板上，放着半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玉米面窝头。
窝头还带着点温热。
比她们吃的那个要细腻一些，看起来没那么硬。
她疑惑地看了看西周。
天色己经暗下来，院子里没人。
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那半块窝头。
手帕是普通的粗布，洗得发白，很干净。
她掰了一小块窝头放进嘴里。
果然，比她们吃的要软和，带着玉米天然的甜香。
她饿极了，几口就把那半块窝头吃了下去。
胃里终于有了点踏实的感觉。
吃完，她看着那块手帕，有些为难。
不知道是谁的，没法还。
她把手帕仔细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想着明天打听一下是谁掉的。
她没看到，不远处的老槐树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离开。
陆振华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根新揪的草茎，晃晃悠悠地往家走。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情绪。
他想起下午娘骂他的话。
“你个败家子！
好好的窝头掰一半扔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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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吭声。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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