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在那一刻被彻底剥夺，胸腔里只剩下心脏疯狂撞击肋骨的闷响。
我甚至不敢眨眼，生怕眼睛开合之间，他就会消失。
沈子渊！
“我靠！
你……嘘——！”
他把一根食指竖在苍白的唇边，动作迅疾而无声。
那双我熟悉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懒散和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紧迫感。
“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是落在我的耳朵里却很清晰，“不要有任何动作，不要有任何反应。
我说，你听。”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哥们儿！
头也不要点！
听就可以了！”
他有些激动。
我又点了点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相信那些医生的鬼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力度，“你还记着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被送到这里的吗？
真正的原因！”
原因？
陈医生的解释瞬间涌入脑海：备考压力、社交孤独、精神分裂、虚构朋友……这套说辞此刻在沈子渊的质问下，显得如此……刻意。
我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挖掘。
黯淡的人生，孤独的挣扎……这些是背景，是土壤，但绝不是那根导火索。
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某种超出理解的东西？
记忆在这里变成了一团模糊的乱麻，一旦试图触碰，就引发颅内一阵阵针扎似的剧痛。
我的眉头不受控制地皱起，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是因为你看到了一场杀人案！
一场根本不是意外的‘杀人案’！
你仔细想一下！”
沈子渊变得急躁起来，似乎对我遗忘了如此关键的事情感到气急败坏。
“哥们儿，你忘了？”
他冷静了下来，试图唤醒我被封存的更深层的记忆，“咱俩喝酒的时候看到的，就在马路上！
一辆车撞到了一个人，然后……”他的话语顿了顿，仿佛那个画面连回忆起来都令人不适，“从车上下来了个‘什么东西’，把那个还有一口气的被撞人……咬死了？！”
“咬死了”三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记忆深处那把锈迹斑斑的锁里！
“咔嚓！”
脑海中某个封闭的闸门被轰然冲开！
我想起来了！
真正的记忆碎片，带着恐怖的回忆，汹涌而至！
那天晚上，刺耳的刹车声和血泊中的女人。
在我注意到后，事情并没有结束！
那辆车的驾驶座车门，打开了。
但下来的，不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司机。
那是一个……恐怖的形体！
大致保持着人类的轮廓，覆盖着浓密的、不属于人类的深褐色毛发！
它的头部……那根本不是人的头！
更像是一头……熊？
或者某种未知野兽的头颅！
獠牙在街灯下闪烁着惨白的光泽！
在周围人群冷漠的注视下，那个“人身熊首”的怪物，俯下了身。
它没有查看伤者，而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然后，狠狠地咬在了那个还在微微抽搐的伤者的脖颈上！
我甚至能回忆起那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以及血液从动脉被强行阻断后，喷溅出来的嘶嘶声！
“啊——！”
我当时一定发出了尖叫，或者至少是某种意义不明的嘶吼。
我像个疯子一样，试图拉住身边的围观者，语无伦次地喊着：“怪物！
那是怪物！
快！
快一起制服它！
报警啊！”
可是，换来的，是周围人如同看着一个……一个真正精神病人般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共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对我的……害怕？
他们看不到吗？
还是他们……不在乎？
之后的事情，记忆更加混乱了。
好像有人报了警，但来的不仅仅是警察，还有穿着白大褂的人。
我激烈的挣扎、疯狂的叙述，在他们看来，无疑是最典型的精神病发作症状。
再后来……就是镇静剂，再后来，就忘了。
真实与幻想如同两股不同颜色的线，被强行绞在一起，编织成了我过去一段时间的“现实”。
到底哪个我才是真的我？
是那个孤独备考、最终精神崩溃的失败者林言？
还是那个目睹了超自然凶杀、却被强行“消音”的目击者林言？
难道，我不只是患有精神分裂，我还……失忆了？
被人为地篡改、覆盖了关键的记忆？
似乎是看出了我脸上的恐惧，沈子渊表情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急迫。
“哥们儿，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一定记住，千万，千万，别吃他们给你的药！
否则，会发生大事！”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那种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彻底驱散了他以往留给我的所有玩世不恭的印象。
“千万记住，哥们儿！
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等我做出任何回应，他就转过身，火急火燎地打开了那扇明明己经被护工锁起来的大门，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
以及，冰冷得仿佛能冻结血液的空气。
我维持着原来的坐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白色荒漠里的石雕。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过境，将我内心的堤坝冲得七零八落。
沈子渊的话语，那些被唤醒的血腥记忆碎片，与陈医生那套逻辑严密的诊断，在我脑海里激烈地交战，碰撞出无声的电闪雷鸣。
医生和沈子渊。
两个阵营。
两种截然不同的说辞。
他们分别让我记住了两个全然相反的“我”，两条通往不同真相的道路。
陈医生代表的是“正常”，是回归社会的通行证，是承认自己有病、接受治疗、然后被“治愈”的康庄大道。
这条路清晰、安全，符合所有人的期望。
而沈子渊代表的，是“异常”，是可能指向一个恐怖真相的危险小径，是继续被视为疯子、甚至可能面临更大风险的荆棘之路。
这条路迷雾重重，危机西伏。
我该怎么办？
是我真的病入膏肓，幻想出了挚友，又幻想出了怪物，并且偏执地认为医生在害我？
还是这个世界……真的面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危机，而我，阴差阳错地窥见了冰山一角？
理智上，我更倾向于前者。
承认自己疯了，总比承认世界疯了要容易得多。
毕竟，我只是一个拥有失败人生的小人物。
一个连理想岗位都考不上的废物。
拯救世界？
揭露阴谋？
这种英雄剧本怎么可能落到我头上？
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我的那些同学、朋友，他们哪个不比我有本事，有能力？
就算真的世界末日，轮得到我来拯救吗？
就算真的砸到我，相比于那些“人生赢家”，我的损失也小多了——毕竟，我一无所有。
想到这里，我嘴角竟然扯动了一下，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是一种极度荒谬和自嘲混合的情绪。
我感觉自己的思维模式，似乎有点被沈子渊那个家伙同化了。
不管他是我的幻想，还是我真正的好友，起码，在这种绝境下，我似乎真的……变得有点“乐观”了？
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的豁达？
对我而言，这或许不算一件坏事。
“放风喽！
放风喽！
大王叫我来巡山咯——！”
“我的飞船！
我的飞船充能完毕！
请求起飞！”
楼道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夹杂着各种怪异呼喊和兴奋尖叫的声音。
看来，每天的放风时间到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一声，门被从外面打开。
依旧是那个面无表情的护工，她站在门口，朝我示意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翻腾的种种念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到之前那种平静的状态，低着头，跟着她走出了房间。
穿过这条洁白的走廊，经过几扇标着号码的房门，我们来到了楼外一个用铁网围起来的宽阔院子里。
阳光有些刺眼，空气比室内清新许多，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不要离开这片区域，不要惹事。
时间到了会叫你回去。”
护工冷冰冰地丢下几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微微摇了摇头。
走到院子角落一张闲置的长椅上坐下，眯起眼睛，假装晒太阳，实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院子里有不少病人。
有的在绕着院子边缘一圈圈快走，嘴里念念有词；有的蹲在花坛边，专注地和一朵花进行着“对话”；还有几个聚在一起，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某个不着边际的“学术问题”。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每个人都被困在自己的逻辑牢笼里。
“朋友，抽烟吗？”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和我同样款式病号服的年轻男人。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出头，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脸上挂上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他的眼神清澈，表情正常，也没有任何怪异的举动，看起来并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样子。
他走到我面前，很自然地将手伸进病号服的口袋里，掏了掏，然后……拿出了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他像递烟一样，郑重其事地将那根狗尾巴草递到我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
“来一根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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