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与狗哈利哈利完整版在线阅读_哈利哈利完整版阅读

大约在我几个月大时，母亲从外婆家抱回一只狗崽，取名阿黄。但我对它有些许记忆，

应该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了。想起曾经那团黄绒绒的小家伙，或许曾冲我摇过尾巴，

也或许在桌腿间钻来钻去、逗得我咯咯笑——那画面本该是温馨欢喜的。只可惜，

它具体的模样，即便在我两岁后稍有记忆的年纪，依然模糊不清，

谁又能奢求一个两岁婴儿拥有清晰的记忆呢？我这个最初的朋友，来得朦胧，去得也无声。

快两岁那年，有一次从外婆家回来，一向会摇尾巴迎接我们的阿黄不见了，

桌上却摆着一碗炖好的狗肉，那就是阿黄。当时的我太小，只晓得狗不见了，至于它去了哪，

我不懂问，也不明白，自然也没什么强烈的反应，只是觉得“少了一条狗”。对母亲来说，

心里却很难受，自己养大的，总归是有感情，在那个极度缺油水的年代，她也没忍心动筷子，

最终把那碗狗肉送给了爷爷奶奶。后来稍大一些，

才从妈妈口中得知真相：狗是同村老鹳窝的朱老四带着打狗队来打死的。

为了追打四处躲藏的阿黄，他们连我的竹制婴儿车也砸坏了。稍大些后我时常琢磨，

母亲当时为什么不去理论？爷爷奶奶为何也不加阻拦？直到长大后，一次聊到阿黄，

妈妈才说出当年背后的缘由。七十年代末的农村，正赶上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打狗运动”。

传闻从苏联跑来一群疯狗，狂犬病从东北一路蔓延到内地，这病一旦染上，必死无疑，

死状凄惨。于是上级要求各村成立打狗队，由基干民兵和青壮年组成，他们见狗就打，

不论是否染病，打死的狗都归打狗队改善伙食。那年头吃肉不易，这差事反倒成了美差，

我家的狗，就是在这波运动中被打掉的。在那种情势下，

母亲和爷爷奶奶也只能服从“大局”。毕竟是本村的打狗队，补偿性地送还了一些狗肉，

已算是尽了乡邻乡亲的一份人情了。说到这场打狗运动，还与邻居李三爷的不幸遭遇有关。

李三爷是隔壁李婆婆的三儿子，比我父亲大个五六岁，五个儿女中最小的李五，

常和我一块玩耍。记忆中的李三爷很和蔼，见了面不是摸头就是拍屁股，

是极疼孩子的一个长辈。他爱孩子，也爱狗，而招来灾祸的那条狗，正是他自己养的。

这条咬了主人的疯狗，来历说起来也有点蹊跷。李三爷结婚后七八年间，连续生了五个孩子，

还都养活了。五个孩子中，老大良芬、老四良友是女儿，

老二良银、老三良军、老五良兵是儿子。有一年夏天中午，

十二岁的良银偷跑到村北水库游泳，突然腿抽筋溺水，在水里拼命扑腾，

眼看就要沉下去时被一个路过的中年男子救上岸，并送回三爷家中。救命恩人姓李，

是十里远外村一个有名的酒鬼，因经常喝吐，外号“李打兔”——为何把呕吐叫“打兔”？

我猜是和周文王姬昌的传说有关。据说姬昌被纣王囚禁时，其子伯邑考为救父，

携带珍宝前往朝歌，却被纣王所害，制成肉饼命姬昌吞食。姬昌迫于无奈吃下，

后在返回西岐途中吐出三只白兔。李三爷见李打兔救了儿子，又同姓李，

便让良银拜他做了“保保”，也就是干爹。李打兔本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有了这门干亲，

于是隔三差五的就来三爷家蹭吃蹭喝，李三爷本是个大方的人，又念其救子之恩，也不计较，

只当是报恩。一次，李打兔从外面抱来一只小黑狗，说是路上捡的，知道李三爷爱狗，

就送来了。李三爷怀疑他是偷的，却不好点破，于是先养着，等主人来寻，

结果一直没人来找，就自己留下了，取名“小黑”。李三爷常抱着狗逗弄，那亲昵的样子，

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实在少见。慢慢地，狗长大了，也像李打兔一样经常外出游荡，

后来不知何时在外与别的狗打架染了病，李三爷一次逗它时不慎被咬了一口，他没在意，

就像父亲原谅了孩子的打闹。那时这个祥和已久的村子还没人听说过狂犬病这种不治之症，

自然也不知道要疫苗这回事。小黑后来表现异常，李三娘怕它惹事，就把它拴了起来，

几天后，小黑死了。没过多久，李三爷被咬的地方开始不对劲，一会儿刺痛，

一会儿像有蚂蚁爬，人也变得焦虑烦躁。有一次，一个路人从他门前经过，

李三爷突然冲过去，像狗一样吚吚呜呜地要咬人，吓得对方连滚带爬地跑了。

家人赶紧把他拉回去。很快，他病情加重，发烧、全身通红，家人端水过来，

他就恐惧地乱叫。这时他的听力开始变得极敏锐，隔壁厨房舀水的声音，碗里水晃荡的声音，

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听就难受，烧心的难受，万爪挠心的难受，然后狂躁不已。

李三娘觉得三爷疯了，就叫族里兄弟把他捆起来送到乡卫生院，才诊断出是狂犬病，

可这病一发便是绝症，只能又捆着抬回来。最后李三爷被关在屋里，日日颤抖，抓狂，嚎叫。

村里许多人第一次听说这种病，都跑去看，但母亲不许我去。几天后，李三爷就去世了，

家里开始办“大夜”，掌坛法师在堂屋里做起了法事。外面廊屋里放着一些纸人纸马，

应该是三爷的丫鬟和车马。最显眼的是一座纸房子，三层的楼房，里面有蜡烛，灯火辉煌的，

像现在售楼处的沙盘，我觉得李三爷在那边提前过上了住别墅的好日子。

在李三爷上山入土那天，我们都去送，因为有好吃的米糕发。那时的我们还不懂生死，

只是纳闷，那样和气的李三爷，怎么就变成了一座围着花圈的坟包呢。后来每次放学回村，

远远望见路边的坟，我总会想起那个爱狗如命的他。李三爷死后，李打兔就不敢上门了，

有人说，是李三娘怪他带来了小黑。也有人说这就是命，李家老二良银当年溺水本是命数，

被李打兔拦下了，阎王不甘心，最后还是由他出面赠狗，用狗索了李三爷的命，

用父命换了儿命，用老命换了小命，农村人从功利的角度认为合算，

这一时又成为村里津津乐道的故事，一件丧事在村民口中又成了喜事，划算的事，

李三娘及家人也认同，李婆婆白发人送黑发人，开始也是很伤心的，听了这种解释，

也就释然了，很快就从悲伤中走了来，毕竟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当然，

这种分析是农村迷信的胡乱联系，但面对灾难或不幸，无能为力的人们总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这样，痛苦也就稍稍缓解了些，日子也就有希望了一些，这也是另外一种精神胜利法吧，

这也是无奈情况下的生存技能。以上这些，是我对狗这种动物最初懵懂的记忆与认识，

有温馨，有伤感，也有恐惧，但这种感觉还是在远观和听说基础上的，

对于狗这种动物还是一种远距离的理解，是一种超然的感情状态。但自己亲手养狗，

把一只小奶狗养成一只大狗，那又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体验和认识了。一九八六年前后，

攀钢电视台热播了一部日本电视剧《警犬卡尔》，讲述少女高杉洋子训练警犬卡尔，

彼此在危难中相互守护的故事。一时间，全国掀起一股“狼狗热”，

最受欢迎的是德国牧羊犬。爸爸是个赶时髦的人，

正如他曾在大院里第一个买电视、自行车、录音机、照相机一样，

他也是第一个在院里养狼狗的人。听说买小狗花了一百五十元，大概是他两个月的工资。

八七年春的一个下午，我放学回家，一进门，爸爸神秘兮兮地把我拉进里屋，

朝沙发一指——一个巴掌大小、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正蜷在那儿安睡，两眼紧闭，

身体随呼吸轻轻颤动。“小……狗！”我两眼放光，惊叫出声，把那小家伙吓得一抖。

我弯下腰，轻轻捧起这团黑色的小暖球，它在我手心里用力蠕动着，

我能感觉到它小爪子微微抵抗的力量。小狗慢慢睁开眼睛，露出两颗黑亮晶莹的“小豆子”，

眼神清澈又茫然，嘴里发出“嗷呜……呜……”的小奶音，这是一只小母狗。“小心点，

她才不到三个星期，刚会睁眼，看不了太远。”爸爸在一旁细心叮嘱，

生怕我弄坏了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小狗醒后一直哼哼唧唧，很不安，我抚摸安慰也无济于事。

“她可能是饿了，该吃奶了。”还是妈妈有经验。妈妈拿出我喝的奶粉，用开水调好，

又找了个平底的饭盒盖，把牛奶倒进去，试好温度后，让我把小狗抱到旁边。

我扶着小狗的嘴去碰牛奶，奶香味让它一下子来了精神。它先用舌头舔了舔，

尝出熟悉的味道，随即吧嗒吧嗒，有节奏地卷吸起来，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喝得干干净净。

喝完奶，小狗又睡了，我把它轻轻放回沙发上，然后找来爸爸的一只鞋盒子，垫上几层破布，

为它做了个舒适的小窝。放进去后，它只是轻轻动了动，便蜷成一团，睡得更沉了。

置办好“狗宅”后，我想该给它取个名字，全家都同意叫它“卡尔”。

后来因为看了一场日本侵华的电影，一气之下，就决定给卡尔去掉日本味，要改名，

叫什么呢，德牧是洋狗，取名阿黄、大黄、翠花总归是不协调不匹配的，还是要取个洋名，

于是从一堆外国人名里选了个顺口可爱的——哈利。自从有了哈利，

我就当起了它的小保姆：调奶粉，整理狗窝，抱着它出门溜达，

有时还把它放在自行车筐里兜风。爸爸妈妈也把它当作宝贝，

家里仿佛多了一个需要呵护的婴儿。哈利耍宝卖萌，每天都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我一放学就急着往家跑，抱着小哈利出门疯玩。哈利虽然和我最亲，但随着一天天长大，

它野性的一面也开始显露。有一次，它在盆里舔牛奶，我看盆有点歪，伸手想去扶正，

手刚靠近，哈利立刻耸起肩，竖起尾巴，龇出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一副准备战斗的警戒姿态，我这个小主人，仿佛瞬间成了要和它抢食的敌人。我赶忙缩回手，

又拿扫帚试探了几次，每次它都这样。爸爸说，这叫“护食”，狗都这样，

千万别在它吃东西时靠近。小狗开始护食，说明它正慢慢脱离奶狗阶段，可以喂别的食物了。

我虽然觉得哈利这样有点不给我面子，但也尊重它的天性，懂得要与它找到合适的相处之道。

从那时起，我们慢慢把哈利的主食从奶粉换成了猪肺。狼狗本是吃肉的，

但只有猪肺是我们能负担得起的，于是，爸爸定期从市场买来猪肺，煮熟了给哈利吃。

哈利没尝过大鱼大肉，对这猪肺倒也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这就是“狗间美味”。

哈利两个多月大时，虽还留有些婴儿肥，身体却越发结实，四条腿变长了，

不再是奶狗时软趴趴的样子；耳朵不再耷拉，开始微微竖立，

有了点德牧的威风；毛色也不再是纯黑，部分透出黑棕色；眼神也不再是愚蠢的清澈，

而是开始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也打量我这个主人。而且，

我发现哈利进入了叛逆期，不太听我的话了。它经常仗着有妈妈撑腰，开始无视我的权威。

我的哈利，是不是也要进入青春期了？一个周末，

我骑着爸爸那辆豪华的红色凤凰V型26自行车，

带着哈利去通往轨梁厂厂区的小公路上兜风。刚下过雨，路上有不少小水坑，

我边骑边小心避让，哈利却如虎归深山、龙回深渊，撒开腿狂奔起来。我赶忙加速去追，

一是怕它被人捉走，二是怕它遇到汽车。哈利在公路上狂奔一段，猛地拐进一片红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