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米王国的建立林小七正式宣布退位的那天,天空是灰色的,
一如她在CBD格子間裡度過的最後一個下午。所謂退位,
是她對遞交辭職信這一壯舉的美化。她退下的,
是那個被KPI、PPT和無休止會議統治的社畜女王寶座。
當她抱著一個裝滿了多肉植物、保溫杯和一隻沒來得及用的護頸枕的紙箱,
走出旋轉玻璃門時,她沒有回頭。身後那座鋼筋水泥的叢林,連同裡面所有的嘶吼與光榮,
都被她決絕地關在了門外。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大哭一場,
也不是向朋友宣告自由,而是進行了一次精密的測量。她從床上滾下來,
以一種最慵懶的姿勢伸直手臂,指尖幾乎能觸碰到床沿。然後,她站起來,
用自己那雙40碼的大拖鞋,一步,兩步,三步……剛好五步,抵達了公寓的防盜門。
她拿出捲尺,精準地測量了一下——2.88米。不超過3米。她滿意地點點頭,
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宣布,從今天起,這裡就是我的王國。我的所有活動,
非必要不出三米半徑。這個三米王國的核心,無疑是那張被她命名為溫柔鄉
的1.8米寬的大床。床墊是記憶棉的,上面鋪著天竺棉的四件套,
被子像一朵巨大的、蓬鬆的雲。床頭櫃上,
手機、平板、Switch、充電線、潤唇膏、眼藥水、一包紙巾和半瓶沒喝完的蘇打水,
構成了一個觸手可及的補給站。床尾的牆上掛著一台55寸的智能電視,正對著床,
是王國的首席娛樂官。而王國的邊界,就是那扇厚重的、貼著貓眼和一個福字的防盜門。
門外是充滿未知與喧囂的凡塵俗世,門內,則是林小七精心構築的,一個名為絕對舒適
的結界。辭職後的第一周,林小七睡得昏天黑地。她關掉了所有工作相關的鬧鐘,
身體像一塊被過度使用的蓄電池,終於得到了慢速充電的機會。她睡到自然醒,
醒來時常常是中午。陽光透過厚重的遮光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刃,
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裡跳著無聲的舞蹈。肚子餓的時候,她會摸過手機,解鎖,
打開那個橙色或藍色的外賣APP。這便是她王國的御膳房。在成為三米女王之前,
林小七對外賣的態度是功利的,是解決溫飽的工具。但現在,
點外賣成了一種充滿儀式感的探索。她會花上二十分鐘,像批閱奏摺的皇帝一樣,
審視著每一家餐廳的菜單。嗯……『川魂』的水煮肉片,看著紅油很正宗,
但昨天剛吃了辣的,今天得養養胃。 『老廣記』的皮蛋瘦肉粥?不錯,溫潤。
但配點什麼呢?油條好像有點上火。 日料?『一心壽司』的三文魚腩看起來好肥美,
但是生冷……她的指尖在螢幕上滑動,像是在巡視自己的美食版圖。最終,
她可能會選擇一家從未嘗試過的、評分4.8的寶藏小店,比如一家主打雲南米線的。
她會仔細研究評論區,看看大家推薦的帽子澆頭是什麼,是大酥牛肉
還是脆哨豌雜。下單的時候,最重要的一步,是在備註欄裡,
一字一句地打上那段已經被輸入法記住的咒語:麻煩放在門口地墊上就行,不用敲門,
不用打電話。謝謝騎手師傅!這段話是她三米王國的護城河宣言。
它溫柔而堅定地拒絕了任何可能打破結界的線下社交。敲門聲會讓她心頭一驚,
電話鈴聲更是會將她從慵懶的迷霧中粗暴地拽出。她要的,是一種非接觸式的補給。
訂單提交,螢幕上顯示預計送達時間:35分鐘。林小七看了一眼手機右上角的時間,
12:10。於是,她在手機上設置了一個12:43的鬧鐘,鬧鐘名稱是:取餐!。
然後,她把手機往旁邊一扔,翻了個身,重新鑽進被窩的深處,像一隻準備冬眠的倉鼠。
世界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隱約的車流聲,和自己平穩的呼吸聲。她閉上眼睛,
在等待食物的間隙裡,再次墜入淺淺的睡眠。這是一種奢侈的、帶著明確期盼的睡眠,
比任何時候都更香甜。2 香氣的穿透術林小七是被鬧鐘溫柔的鳥鳴聲喚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關掉鬧鐘,側耳傾聽。這是整個取餐儀式中最微妙,
也最考驗耐心的環節——靜待敵退。她能聽到門外極輕的腳步聲,
可能是騎手師傅為了不打擾住戶而特意放輕的。然後,是塑料袋與地面接觸時發出的噗
的一聲輕響。緊接著,她的手機螢幕亮起,
一條推送消息彈出:美團外賣您的餐品已由騎手放置在指定位置,祝您用餐愉快!
成功了。第一步,物資已抵達邊境。但林小七並不動。她像一隻警惕的貓,豎著耳朵,
捕捉著門外的一切動靜。她聽到了騎手轉身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然後是樓道盡頭電梯門打開又關上的叮——哐聲。世界重歸寂靜。安全。此刻,
一種奇妙的魔法開始上演。那是一場無聲的、卻極具侵略性的香氣穿透術。
今天她點的是一份重慶小麵,加了一份肥腸和一個煎蛋。
那股霸道的、混合著麻辣與醇厚的香氣,彷彿擁有生命。
它最初只是一縷極細的、試探性的幽魂,從厚重防盜門最底下的門縫裡,像害羞的觸手一樣,
小心翼翼地鑽了進來。這縷香氣,首先被冰涼的地板瓷磚所接納。
它在光滑的表面上匍匐前進,速度不快,
但方向明確——直指2.88米外那個溫暖的、散發著人氣的溫柔鄉。林小七躺在床上,
鼻子微微抽動。她聞到了。最先抵達的是紅油辣子的焦香,那是一種經過高溫熱油呲啦
一聲激發出的、帶著些許煙火氣的干香,像一個急性子的先鋒,敲開了嗅覺的大門。緊接著,
花椒的麻香如影隨形,它不像辣椒那麼直接,而是一種更深邃、更勾人的氣息,
帶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木質清香,鑽進鼻腔,讓舌根後部不自覺地開始分泌唾液。然後,
是高湯的醇厚氣息。那是用豬骨和雞架長時間熬煮後,才能得到的、溫暖而扎實的底味。
它像一塊溫潤的幕布,承托住了前面那些張揚的麻與辣,讓整個香氣的層次變得豐富而立體。
滷肥腸的複合醬香也混雜其中,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野性,但被處理得恰到好處,
只剩下誘人的肉欲。這股香氣大軍,在穿越了約一米的距離後,
遇到了第二道屏障——床尾那塊長絨的羊毛地毯。香氣分子們像是陷入了柔軟的沼澤,
它們在地毯的纖維中穿梭、逗留,一部分被吸附,一部分則繼續向上升騰。
空氣的流動在這裡變得緩慢,香氣也因此變得更加氤氳、更加柔和。林小七甚至能看
到那股無形的氣流。它越過床尾,在距離她還有一米左右的空中打了個旋,然後,
如同接到了最終的指令,猛地向她撲來。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股混合著麻、辣、鮮、香的氣味,終於完整地、飽滿地充盈了她的鼻腔。
它不再是單一的味道,而是一個生動的場景:彷彿能看到麵館後廚裡,
師傅從翻滾的開水鍋中撈起勁道的鹼水麵,利落地甩干水分,
放入碗底調好了十幾種佐料的大碗中,再澆上一大勺滾燙的、還在冒著泡的紅油,
最後碼上處理得乾淨軟糯的肥腸段和一顆邊緣焦脆的溏心煎蛋。這香氣,
就是一份無聲的菜品介紹,一份最誠實的美味預告。它像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撓著她的胃,
又像一個熱情的信使,在她耳邊低語:快來,快來吃我呀,再不來面就要坨掉了。
林小D被這股穿透了三米物理距離和一扇厚重鐵門的香氣徹底征服了。她知道,
是時候進行她一天中最大規模的遷徙了。3 三米朝聖之路從床上拔出來,
對林小七來說,是一項需要分解步驟的工程。首先,是精神上的動員。她閉著眼睛,
在心裡默數三秒。三,二,一,起!然後,是上半身的動作。她用手肘支撐起身體,
像一隻緩慢甦醒的熊。蓬鬆的頭髮因為長時間的擠壓而翹起幾個倔強的呆毛。她打了個哈欠,
眼角滲出了一點生理性的淚水。接着,是下半身的滑動。她像一條笨拙的美人魚,
將雙腿從溫暖的被窩裡移出來,腳尖試探性地點向地面。嘶……涼。
腳底板接觸到木地板的瞬間,一股涼意順著腳踝向上蔓延。
這是她每天都要經歷的、從溫柔鄉回到現實世界的短暫陣痛。
她迅速摸索到床邊那雙毛絨絨的兔子拖鞋,把腳塞了進去。溫暖和柔軟重新包裹了她的雙腳,
安全感回歸。她站起身,身上那件寬大的、印著卡通熊的珊瑚絨睡衣垂到膝蓋,
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個移動的毛絨玩具。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骨頭發出輕微的咔吧聲,
這是身體機能重啟的信號。好了,準備工作完成,三米朝聖之路正式開始。第一步,
繞過床頭櫃。這一步很關鍵,要小心不能被地上的充電線絆倒。第二步,踏上那塊長絨地毯。
腳下的觸感瞬間從木地板的堅實變為地毯的柔軟,像踩在雲端。
那股縈繞在空氣中的重慶小麵的香氣,在地毯區域達到了峰值。因為這裡的空氣流速最慢,
香氣分子得以在此匯聚、沉澱,形成了一個香氣漩渦。
林小七在這裡會習慣性地停頓一秒,閉上眼睛,進行一次深呼吸,這被她稱為餐前醒鼻。
第三步,穿過地毯區,重新踏上木地板。這段路程大約一米五,是整個三米中最空曠
的一段。左邊是緊閉的窗簾,右邊是她的衣櫃和小書桌。書桌上堆著幾本還沒拆封的書,
和一台很久沒開機的筆記本電腦。林-小七目不斜視,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扇門。
第四步,第五步……她來到了門前。門口的地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牛皮紙色的外賣袋,
袋口用訂書釘封著,上面貼著一張訂單。袋子還散發著溫熱的氣息,那是食物的溫度,
也是騎手師傅不久前留下的、屬於人間的溫度。林小七彎下腰,
這個動作對久坐久躺的她來說,稍微有點費力。她用指尖勾住塑料袋的提手,將戰利品
拎了起來。沉甸甸的。這是一種令人安心的重量。它意味著實在的、可以填飽肚子的幸福。
她轉過身,原路返回。回去的路,因為手裡多了這份沉甸甸的期盼,
腳步似乎都變得輕快了些。她沒有直接回到床上,
而是選擇了王國內的第二個重要據點——位於床和窗戶之間的一張懶人沙發。
這張沙發是她的御座,專門用來享用正餐。在床上吃東西,終究有弄髒床單的風險,
這會破壞溫柔鄉的純粹性。林小七在這個問題上,有著自己的潔癖和原則。
她把外賣放在面前的小茶几上,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嘩啦——塑料蓋子被揭開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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