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金陵。夜色如墨,泼洒在巍峨的宫墙之上,却洗不尽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焦灼。
宫城外,宋军的铁蹄声如惊雷滚滚,震得人心惶惶。宫城内,最后的歌舞早已散场,
只余下宫人仓皇奔走的身影和压抑的哭泣。沈未晚提着裙摆,穿过寂静幽深的长廊。
她是大司徒沈家的小女儿,自幼养在深闺,精通琴棋书画,是金陵城里有名的才女。
她本该有锦绣般的人生,择一佳婿,相夫教子,安稳一生。可国之将倾,覆巢之下,
安有完卵?父亲已在朝堂之上,与国主共商最后的对策,实则不过是共赴一场注定的悲剧。
母亲将她唤至跟前,颤抖着为她整理鬓发,泪水涟涟:“晚儿,城若破,沈家……绝不受辱。
你是我沈家最后的希望,带着这个,快走!”母亲塞到她手中的,
是那枚她自出生起便佩戴在身的鸾鸟衔珠玉佩。玉佩温润通透,
此刻却在她冰凉的掌心沁出丝丝寒意。鸾鸟的眼瞳,是两点不知名的红色宝石,
在烛火下闪烁着诡谲的光。“从密道走,能走多远,是多远……忘了金陵,忘了我们,
活下去。”母亲的话语决绝而悲痛,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刻在沈未晚心上。
她被家仆推搡着送入幽暗的密道,身后,是母亲毅然转身,走向悬梁的决绝背影。
泪水模糊了视线,沈未晚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不知跑了多久,
密道外隐约传来喊杀声与烈火焚烧的噼啪声。脚下一个踉跄,她重重摔倒在地。混乱中,
她紧握的玉佩磕在坚硬的石壁上。刹那间,玉佩上的鸾鸟红瞳爆发出刺目的华光,
将整个密道照得亮如白昼。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从玉佩中涌出,将她整个人包裹。
沈未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意识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金陵的火光,家人的面容,
故国的哀歌,都在这片黑暗中,如烟云般消散。意识像是沉在深海,无知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冰冷将沈未晚唤醒。她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
不是熟悉的雕梁画栋,也不是密道的阴冷潮湿,
而是一片光滑如镜、泛着清冷白光的“顶壁”。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无比巨大而空旷的房间,地面光洁得能倒映出人影,墙壁是纯粹的白色,
上面镶嵌着一块块巨大的、透明的“琉璃”。透过琉璃,她能看到外面沉沉的夜色,
以及一些造型奇特的建筑,它们高耸入云,顶端闪烁着星辰般的灯火。这里没有烛火,
却亮如白昼。光线来自顶壁上镶嵌的一排排“夜明珠”,光芒稳定而清冷。
空气中没有熟悉的檀香或花香,只有一种干净到近乎无味的气息。“这是……何处?
”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是阴曹地府?还是误入了仙人洞府?
她低头看自己,依旧是那身逃亡时穿的襦裙,虽有些凌乱,却完好无损。掌心的玉佩还在,
只是那对红瞳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灵气。她站起身,脚下的触感坚硬而冰凉。
她赤着足,小心翼翼地走向一面巨大的琉璃墙。墙内,陈列着一些她熟悉又陌生的物件。
一件金丝织锦的龙袍,她认得,那是国主的朝服样式。一个青瓷莲花碗,
与她家中所用之物极为相似。
还有一幅《韩熙载夜宴图》的摹本……这些本该在宫中、在权贵府邸的珍宝,
为何会陈列在这里,被琉璃罩住,供人观赏?她正惊疑不定,
身后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一扇她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白色“墙壁”向一侧滑开,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深色衣物,样式古怪,短发,
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他看到沈未晚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手中的一卷书册“啪”地掉在地上。陆昭言今晚留在博物馆整理南唐展区的资料,
准备明天的新展。他没想到,会在闭馆后空无一人的展厅里,看到一个身着古装的女子。
她长发如瀑,梳着唐时的发髻,一身襦裙,赤着双足,呆呆地站在展柜前,
美得像一幅会呼吸的仕女图。“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陆昭言的第一反应是,
哪个剧组拍戏忘了人?还是行为艺术家?或者是……精神有问题?他警惕地打量着她,
同时不动声色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沈未晚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屈膝行了一个万福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位郎君,请问……此地是何处仙山?
小女子沈未晚,因故误入此地,还望郎君指点迷津。”她的声音温婉动听,
说的却是带着金陵口音的古雅言语。陆昭言彻底懵了。这口音,这措辞,
这姿态……演得也太逼真了。他皱起眉,捡起地上的书,语气尽量平和:“小姐,
别开玩笑了。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博物馆已经闭馆了,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保安了。
”“博物……馆?”沈未晚不解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保安……又是何人?
”她的眼神清澈而迷茫,没有一丝伪装的痕迹。陆昭言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陆昭言最终没有叫保安。眼前的女子,眼神里的惊恐与无助太过真实,
让他无法将她与恶作剧或精神失常划上等号。他尝试用更简单的方式沟通,
但无论他说“警察”、“离开”还是“回家”,她都一脸茫然。“你……是从哪里来的?
”他换了一种问法,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金陵,沈家。”她轻声回答,眼中泛起水光,
“我家……被贼人所破,我从密道逃出,醒来便在此处。”金陵?沈家?
陆昭言的心脏猛地一跳。作为南唐史的专家,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公元975年,
宋军破金陵,南唐亡。如果她没有说谎……一个荒诞到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
他看着她,又看了看展柜里那些来自一千多年前的文物,一种时空交错的眩晕感袭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他说着,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外面冷,
穿上。”沈未晚迟疑地接过那件触感奇特的黑色外衣,上面还带着男子的体温。
她从未接触过外男,更遑论穿他的衣物。但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这件衣服带来的暖意,竟成了唯一的依靠。她将外套披在身上,
宽大的衣服将她娇小的身躯完全笼罩。陆昭言带着她,避开监控,从员工通道离开了博物馆。
当沈未晚第一次看到午夜的城市时,她彻底呆住了。钢铁铸就的“高楼”直插夜空,
发出五彩斑斓的光。平坦宽阔的道路上,无数铁皮“怪兽”发出低吼,飞速驶过,
头顶亮着两盏刺目的“眼睛”。“啊!”一辆车呼啸而过,沈未晚吓得花容失色,
下意识地抓住了陆昭言的胳膊。“别怕,那叫汽车,是交通工具。
”陆昭言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颤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他领着她坐进自己的车里,
当这个“铁盒子”平稳地移动起来时,沈未晚更是紧紧闭上眼,脸色苍白,
双手死死抓住座椅。陆昭言的公寓不大,但干净整洁。当他按下开关,
整个房间瞬间灯火通明时,沈未晚又是一阵惊奇。她像个初生的婴儿,
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感到畏惧和好奇。会自动出水的水龙头,能映出清晰人影的镜子,
还有那个会说话、会显示画面的“方盒子”——电视。陆昭言给她找了一间客房,
从衣柜里拿出全新的被褥。“你今晚先在这里休息,有什么事……就叫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房门,神情有些不自然。夜深人静,沈未晚躺在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上,
毫无睡意。窗外是城市的霓虹,耳边是若有若无的车流声。这里不是金陵,
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她像一叶浮萍,被命运的激流冲刷到了一个未知的彼岸。
孤独和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抱紧双膝,将脸埋入其中,无声地啜泣起来。故国、亲人,
都已是隔着千年光阴的泡影。接下来的几天,对沈未晚而言,
是打败认知的几天;对陆昭言而言,则是耐心与常识被反复挑战的几天。
他教她如何使用浴室的淋浴。当温热的水流从那个莲蓬头里喷洒而出时,沈未晚先是惊吓,
而后是新奇。她第一次知道,沐浴可以不用繁琐地准备浴桶和热水。
他教她认识电灯开关、遥控器、电饭煲。每一样对现代人来说习以为常的东西,
在她眼中都如同法术。她学得很认真,小心翼翼地记下陆昭言的每一个指令,
生怕自己弄坏了这些“宝贝”。最困难的是沟通。虽然陆昭言是历史学者,
能听懂她大部分的古雅言辞,但现代社会的无数新概念,却让他解释得口干舌燥。
“手机”不是法器,是“可以和千里之外的人说话的工具”;“网络”不是天罗地网,
是“一个连接了无数讯息的无形之网”;“公司”不是镖局,
是“人们一起做事赚钱的地方”。陆昭言请了几天假,专门在家陪她。
他从书房里找出小学的语文课本,从拼音和简体字开始教她。沈未晚冰雪聪明,
她本就通晓文墨,触类旁通之下,很快就掌握了规律。
她用毛笔陆昭言特地为她买的在宣纸上工工整整地练习着简体字,
娟秀的字迹中透着一股风骨,让陆昭言赞叹不已。一日,陆昭言在书房工作,
沈未晚端着一杯刚学会泡的茶走进去。她看到陆昭言正对着一个发光的屏幕,
上面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和图片。她好奇地凑过去,屏幕上是一张南唐宫城的复原图。
“这是……”她轻声问。“哦,这是我根据史料做的南唐皇宫三维模型。”陆昭言解释道,
“可惜很多细节都已不可考,只能推测。”沈未晚的目光落在模型的一角,
忽然开口:“郎君,此处不对。清晖阁后并非一片空地,而是一片梅林,林中有九曲回廊,
廊下引有活水,水中养着红鲤。梅林尽头,还有一座小小的暖亭,是公主们冬日赏雪的地方。
”她的描述细致入微,仿佛亲眼所见。陆昭言愣住了,他迅速翻阅资料,
发现一段不起眼的记载中提过“宫后苑有亭”,但语焉不详。他看着沈未晚,
她眼神中的怀念不似作伪。那个荒诞的念头再次浮现,并且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关掉电脑,郑重地看着她:“未晚,你……真的是从一千多年前来的?
”沈未晚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缓缓点头。她指着窗外的高楼和车流,轻声说:“这样的世界,
非仙非魔,小女子……实在想象不出。郎君,如今是何年何月?”陆昭言沉默了片刻,
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是公元2025年。距离你说的南唐末年,
已经过去了一千零五十年。”一千零五十年。这个数字如同一道惊雷,
在沈未晚的脑海中炸响。她踉跄后退,扶住书架才稳住身形。千年一瞬,沧海桑田。她的国,
她的家,她认识的所有人,都早已化作了历史的尘埃。巨大的悲伤和茫然将她吞噬,
她终于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泪水,无声地滑落。在确认了自己身处千年之后的事实后,
沈未晚经历了一段短暂的消沉。她时常会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下午,
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仿佛在那些流动的光影里寻找着故国的影子。
陆昭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失去了整个世界的人。
他只能笨拙地为她准备一日三餐,在她发呆时默默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在她看书时为她调亮台灯。然而,沈未晚的坚韧超出了他的想象。她出身名门,
骨子里有着世家子女的骄傲与责任感。悲伤过后,她开始主动地去适应这个新世界。
她不再称呼陆昭言为“郎君”,而是学着现代人的叫法,有些羞涩地叫他“昭言”。
她开始整理陆昭言那有些凌乱的公寓。他是个典型的单身男性,生活上不拘小节。
沈未晚却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书被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
他的衣服被清洗、熨烫后挂在衣柜,就连阳台上的几盆绿植,也被她照料得生机勃勃。
她甚至用厨房里有限的食材,凭着记忆,做出几道颇具江南风味的清淡小菜,
让吃惯了外卖的陆昭言食指大动。陆昭言渐渐发现,这个来自古代的女子,
并非一个需要他处处保护的娇弱花朵。她聪慧、坚韧,有着强大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
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浸润在骨子里的优雅与从容,
更是让这个快节奏的现代社会显得有些粗糙。一天,陆昭言在整理书房时,
无意中看到一张宣纸。上面是沈未晚用小楷抄写的唐诗,字迹清丽飘逸,风骨天成,
比起博物馆里收藏的许多名家字帖也不遑多让。他这才想起,她是金陵有名的才女。
他心中一动,对正在看电视的沈未晚说:“未晚,你会弹琴吗?”沈未晚回头,
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略通一二。”陆昭言的内心涌起一个念头。
他想为她找回一些熟悉的东西,一些能连接她与过去,证明她存在过的东西。或许,
那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满足他作为一个历史学者的私心。他想亲耳听一听,
来自一千年前的声音。陆昭言动用了一些关系,
从一位斫琴名家那里借来一床音色上佳的古琴。当他将琴盒带回家,在沈未晚面前打开时,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七弦琴,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她调了调音,指尖在琴弦上试了几个泛音,
清越的琴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响起,空灵悠远,仿佛来自天外。陆昭言屏住呼吸,坐在她对面,
静静地看着她。沈未晚在琴前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素手轻扬,
一串流畅的音符便从指尖流淌而出。她弹奏的,是一首陆昭言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初起时,
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与柔情,仿佛描绘着秦淮河畔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渐渐地,
琴声转急,有了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有了国破家亡的悲愤与苍凉。那琴声中,
有她对故国的思念,有对亲人的追忆,有颠沛流离的无助,也有身处异世的迷茫。
所有的情绪,都融入了这千回百转的琴音之中。陆昭言完全被震住了。
他听过无数名家的古琴演奏,但没有一个人的琴声,能像沈未晚这样,
蕴含着如此深沉厚重的情感与故事。这已经不是在演奏,而是在诉说。
诉说着一个王朝的兴衰,一个女子的命运。这琴声,是活着的历史。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沈未晚的指尖停在琴弦上,微微颤抖,两行清泪已顺着脸颊滑落。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久久没有回神。“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陆昭言的声音有些沙哑。“《金陵晚照》。
”沈未晚轻声说,“是我父亲所作。他说,金陵的落日,美得让人心碎,
就像我们南唐的国运。”陆昭言心中巨震。《金陵晚照》,
这首在史料中仅有寥寥数语提及、被认为早已失传的南唐秘谱,此刻竟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子,心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她就是历史的遗珠,
是时光的见证。那一刻,他对她的情感,从最初的同情、好奇,
转变为一种深深的敬佩与怜惜。他想要保护她,不仅仅是保护一个无助的个体,
更是要守护这段来自不易的、鲜活的过往。而在这份责任感之下,
一种更复杂、更温暖的情愫,正悄然滋生。他走上前,抽出一张纸巾,
笨拙而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别哭了,”他说,“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琴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陆昭言开始有意识地带沈未晚走出公寓,
去接触这个真正的“烟火人间”。他觉得,不能再让她把自己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带她去买衣服。沈未晚那一身襦裙虽然雅致,却实在太过引人注目。
陆昭言带着她走进一家风格素雅的女装店,店员热情地迎上来。
沈未晚看着那些挂着的、样式各异的“奇装异服”,有些手足无措。
陆昭言耐心地为她挑选了几件款式简洁、质地柔软的长裙和开衫。
当沈未晚换上一条米白色的棉麻连衣裙,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陆昭言看呆了。
现代的服装褪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与这个时代的隔阂,却丝毫没有减损她古典的韵味。
长发被她松松地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那份从容娴静的气质,
让她在人群中依然如此与众不同。店员也忍不住赞叹:“小姐,您气质真好,穿什么都好看。
”沈未晚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也有些新奇。这身衣服,
似乎让她离这个时代更近了一步。陆昭言带她去了超市。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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