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云顶”餐厅，靠窗位。我面前，摆着一顿五位数的晚餐。
对面的叶青青正优雅地切着鹅肝。她抬起眼，豆沙色的唇釉勾出一个精准的弧度。“谨言哥，
你真要给温姐姐介绍对象啊？”我晃着杯中猩红的酒液，声音听不出情绪：“嗯，
张总的侄子，人老实，工作也稳定。”“那孩子呢？念念还那么小。”“孩子当然跟着我。
”我的回答理所当然，仿佛在谈论一件物品的归属。“她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叶青青放下刀叉，双手托腮，那双眼睛眨动时，透着刻意为之的天真。
“可是……温姐姐照顾了念念八年，突然让她嫁人，会不会太残忍了？”“不知道的，
还以为我们容不下她呢。”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染上一丝委屈。“对不起啊，谨言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温姐姐毕竟不是专业的保姆，这么多年，也辛苦了。
”“我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家里再留着她，确实有点……尴尬。”每一个字，
都像精心计算过的鼓点，精准地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是啊，尴尬。一个亡妻的妹妹，
在我家里以保姆的身份待了八年。这算怎么回事？我摸出手机，直接拨通了温言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是她一贯清冷的声线，背景音里，是我儿子傅念隐约的吵闹。
“我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明天下午三点，城南星巴克。”我用的是不容置喙的通知口吻。
电话那头，是死一样的沉默。我不耐烦地拧起眉：“温言，你听见没有？”“听见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对方条件不错，你好好把握。念念这边你不用操心，
我会请新的保姆。”“哥。”她突然打断我。“你觉得，这是恩赐吗？”我当场愣住。
“你说什么？”“没什么。”电话被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莫名其妙。我把手机丢在桌上，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叶青青适时地握住我的手，嗓音又软又糯：“别生气了，谨言哥哥。
温姐姐可能只是一时没想通，她一直依赖你生活，突然要独立，肯定会害怕的。”“依赖我？
”我发出一声冷笑。“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给的，离开我，她能活几天？”这顿饭，
我吃得索然无味。回到别墅，已经是深夜。车灯扫过，迎接我的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我的脚步顿在玄关。往常，无论多晚，客厅总有一盏灯为我而留。今天，没有。我按下开关，
刺目的灯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客厅。“温言？念念？”没有回应。
一种陌生的不安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冲上二楼。推开儿子傅念的房间，空的。
推开温言的房间，也是空的。衣柜大敞着，里面空空荡荡，
只剩下几件我早年施舍般丢给她的旧衣服，像一堆被剥下的、无人认领的过去。
不安在我胸腔里疯狂滋长，几乎要破体而出。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客厅，
这才注意到茶几上那张突兀的银行卡。卡下，压着一张纸。我走过去，
指尖发僵地拈起那张纸条。是温言的字。一笔一划，清瘦见骨，像她的人。“哥，
这八年的保姆费、育儿费、精神损失费，一共二十三万，我从你卡里取走了。”“两清了。
”我死死盯着那串数字，不是心疼钱。二十三万？八年。她用这个数字，像打发乞丐一样，
了结了我们之间的一切。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怒火在我脑中炸开。一个依附我才能存活，
连像样学历都没有的女人。她哪来的底气，跟我说“两清”？第2章“给我查！
动用所有关系，把她给我找出来！”我在电话里咆哮，暴怒让我的声音都变了调。
助理在电话那头战战兢兢：“傅总，温小姐她……没有使用任何电子支付，
交通方式也查不到记录。”“废物！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我砸了手机。客厅里一片狼藉。叶青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
“谨言-gege，你别这样，我好害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温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
她一个人在外面，没钱了、吃苦了，不出三天，一定会哭着回来求你的。
”她的话非但没能安慰我，反而让我更加烦躁。哭着回来求我？这是我预想的剧本，
也是我认为唯一可能发生的剧本。可心底深处那股抓不住的恐慌，却越来越浓。八年前，
姐姐温昕车祸去世，留下尚在襁褓的傅念。我焦头烂额，公司一堆事，孩子日夜哭。
就在这时，刚上大学的温言办了休学，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家门口。“哥，我来照顾念念。
”那时的她，眼睛又大又亮，还带着少女的稚气和悲伤。我只当她是亲情的延续，
是解决我燃眉之急的工具。我给了她一张副卡，让她负责家里的一切开销和育儿。
我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每天回到家，都有干净的房间，热腾腾的饭菜，
和一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儿子。我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是她对我、对她姐姐的报答。
我甚至从未正眼看过她。记忆里的她，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质家居服，头发随意挽起，
脸上永远是疲惫又麻木的表情。她从一个爱笑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主妇。
我从未问过她一句，累不累。也从未想过，她也曾有自己的梦想。我的新手机响了，
是叶青青打来的。她在那头用一种委屈又懂事的口吻说：“谨言-gege，
你别怪温姐姐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出现，她也不会……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为难的。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她。“可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温姐姐突然带着孩子走了，他们会怎么想我？会不会骂我是小三，才逼走了她？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精准地拱火。将温言的行为，定义为“不懂事”的嫉妒和报复。
“她没那个脑子。”我冷冷地说。挂了电话，我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我回想起一件事。
大概一年前，她有一次问我：“哥，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想我吗？”当时我正在看文件，
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别作。你走了，念念怎么办？”现在想来，那不是“作”，
那是一个预告。助理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惊。“傅总，
查到了……但情况……很复杂。”“说！”“温小姐在两年前，
就通过线上课程考取了中级会计师资格证。她名下没有任何资产，
但是……她用您给的生活费，在过去一年里，以‘带孩子旅游’的名义，
考察了五个沿海城市。她走的路线，乘坐的是长途大巴，并且在三个不同的城市换乘，
最后的目的地……我们还在查。”我的手僵住了，烟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烫出一个小小的洞。精心策划的逃离。我所以为的“依附”，不过是她伪装的保护色。
那个沉默的、不起眼的女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织了一张逃离我的天罗地网。
第3章我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被自己圈养了八年的“金丝雀”耍得团团转的笑话。愤怒过后，
是深入骨髓的寒意。我到底有多久，没有真正去了解过温言？我派去的人，
终于在一个叫“海城”的南方小城，找到了她的踪迹。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我立刻订了最早的航班，连夜飞了过去。叶青青也想跟着，被我拒绝了。“谨言，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让我陪着你吧。”她拉着我的衣角，楚楚可怜。“我不是去度假。
”我甩开她的手，眼神冰冷。她被我的态度吓到，不敢再纠缠。飞机落地，
潮湿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按照地址，找到了一家小小的会计师事务所。隔着玻璃，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装，长发微卷，化着淡妆。
她正侧着头和同事讨论着什么，眉眼间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自信与从容。
那不是我记忆里那个永远低着头、眼神黯淡的温言。她活过来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她把自己从一潭死水里，重新活成了一条奔流的溪。我推门进去，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温言看到我，脸上闪过一秒的错愕，随即恢复了平静。她对同事说了句什么，然后朝我走来。
“我们出去谈。”她说。我们走到事务所外面的小巷。“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问，
没有一丝慌乱。“温言，你玩够了没有？带着我的儿子离家出走，你觉得很有意思？
”我压着火气质问。“你的儿子？”她笑了，那笑容里全是嘲讽，“傅谨言，
你一年陪他吃过几次饭？你参加过他几次家长会？你知道他过敏源是什么？
你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叫什么吗？”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我哑口无言。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我恼羞成怒，“我赚钱养家，我提供了最好的物质条件，这还不够吗？
”“所以你只是一个‘供养者’。”她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而我，
想让他拥有一个真正有爱的成长环境，
一个会陪他疯、陪他笑、在他生病时能握住他的手的妈妈。”“妈妈？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温言，你别忘了，你只是他的小姨！”“法律上，
我是他的监护人。八年前，我姐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把念念托付给我。而你，傅谨言，
你当时在哪里？你在跟你那帮生意伙伴喝酒！”她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刀，
狠狠捅进我的心脏。那天晚上的情景，我刻意遗忘了八年。温昕的电话，我没接。
等我赶到医院，只看到了一块蒙着白布的身体。原来，温言一直记着。
就在我被愧疚和愤怒淹没时，叶青青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我烦躁地挂断，
她却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温言瞥了一眼我的手机屏幕，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看来你的新生活很需要你。”她转身就要走。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她用力挣扎，就在这时，我的人发来一条信息。
是一张照片。一张傅念的转学申请表。申请日期，是半年前。目标学校，
就是海城第一实验小学。在申请表的家长签名栏上，签着两个字。温言。她的名字旁边，
还有一行稚嫩的笔迹，一笔一划，写着“妈妈”。第4章我盯着那两个字，
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妈妈。我的儿子，叫另一个女人“妈妈”。
“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我什么都没做。
”温言甩开我的手，揉着被我抓红的手腕，“是他自己选择的。在一个父亲常年缺席，
家里只有一个冰冷的保姆的‘家’里，他比你更早认清了现实。”“保姆？
”我被这个词刺痛了，“我给你卡，让你住别墅，你就是这么定义自己的？”“不然呢？
情人？还是预备后妈？”她笑得更冷了，“傅谨言，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这八年，
你把我当人看过吗？”我无言以对。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喘不过气。
叶青青的视频电话又打了进来，我手一滑，不小心按了接通。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她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背景是我家的客厅。她穿着我的衬衫，
宽大的衣摆下，露出一双笔直的腿。“谨言-gege，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人家一个人在家好怕怕。”她对着镜头撒娇，声音甜得发腻。然后，
她似乎看到了镜头这边的温言。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温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看谨言哥心情不好，想来陪陪他……你别误会……”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表演，
放在平时，或许能激起我的保护欲。但此刻，只让我觉得恶心。尤其是当着温言的面。
温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说：看，
这就是你选择的货色。我狼狈地挂断了视频。“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生活。
”温言淡淡地说，“你忙着跟你的小女友玩角色扮演，而我忙着给你的儿子开家长会，
带他看急诊。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急诊？”我抓住了这个词。“上个月，
念念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我给你打了二十三个电话，你一个没接。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上个月……我正在和叶青青在邻市的温泉酒店度假。
为了不被打扰，我开了免打扰模式。我记得，回来后是看到了一堆未接来电，
但我以为又是她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找我，就没回。原来……我的儿子在医院。而我，
却在跟别的女人花前月下。“他……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的声音干涩。“已经好了。
”温言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彻底的、死寂的失望，“傅谨言，
你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你只是一个‘供养者’。现在，
我想让他拥有一个真正有爱的成长环境。”她说完，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抚养权变更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法庭见。”“法庭见？
”我所有的愤怒、优越感、自尊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和悔恨，
“你敢！”“我为什么不敢？”她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比你，更爱他。
”那一刻，我所谓的“家”，所谓的“父子关系”，原来一直是由她一个人支撑的幻象。
现在，她要抽手了。我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点开，是一张照片。傅念和一个陌生的、温和的男人，
在沙滩上堆着城堡，笑得无比灿烂。那笑容，像一把最锋利的刀，
精准地捅进了我最痛的地方。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他说，他想叫我爸爸。
”第5章“爸爸”。这个词像一颗子弹，击碎了我最后一道防线。我引以为傲的血缘，
我与生俱来的权利，在这一刻被彻底否定。我看着照片里那个叫林旭的男人，
他正温柔地擦去傅念脸上的沙子。他们看起来，才更像一家人。而我，一个闯入者，
一个笑话。“他是谁？”我抓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
”温言的回答滴水不漏。“朋友？朋友会让你儿子叫他爸爸？”我失控地吼道。“那不然呢？
叫你吗？”温言反问，眼神里满是讥诮，“一个连他发烧都不知道，
他住院都不接电话的‘父亲’？”我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我冲上去，想抓住她的肩膀，
想质问她凭什么。林旭却一步上前，挡在了她和我之间。他比我高半个头，身形清瘦，
但眼神很坚定。“傅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给我滚开！”我怒火中烧。“温言的事，就是我的事。
”林旭平静地回视我，“她现在是我事务所最重要的合伙人，我不希望她被任何人骚扰。
”合伙人？我愣住了。她才来多久？就成了合伙人？我看着温言，她穿着职业装，
站在林旭旁边，两个人看起来那么般配。而我，一身风尘仆仆，满眼血丝，像个抓狂的疯子。
强烈的嫉妒和不甘，几乎要将我吞噬。我试图用我最擅长的方式解决问题。“温言，回来。
”我放缓了声音，带着一丝施舍的意味，“钱的事，我们可以再谈。一百万，两百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