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山下，涓涓细流绕着河滩流淌。
我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目光投向西方——从五岁起，这便是我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
总有人戳我脊梁骨：“你怕不是有病？”
其实我还真“有病”——打小就被村里人安了“傻子”的名头。
我在前头走，后头准跟着一群半大孩子，扯着嗓子喊：“傻子李，傻子强，傻子是个守村郎……”可我心里门儿清：我不傻。
若不装疯卖傻，怕是活不到今天。
我叫李自强，今年十五，住在清风山脚下的李家村。
出生没俩月，爹就被山洪卷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娘改嫁时没带我，我只能跟快八十的爷爷过活。
爷爷西十多才得我爹，自爹没了后，背更驼了，眼也更花了，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精气神。
我没正经上过学，勉强混到小学毕业，识得几个字，够数清手指头罢了。
不多说，各位接着陪我望会儿——一、二、三……成，三分钟到了。
拍掉裤腿上的土，我挺着腰往村里走。
刚进巷口，就有几个半大小子跟上来，扯着嗓子唱那首“傻子歌”。
到了家门口，他们还杵着看，我猛地大喝一声，小崽子们一哄而散，我故意咧着嘴“痴笑”，看着他们跑远。
人常说“大智若愚”，我却总觉得自己是“大愚若智”——脑子里净是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想娶村里最俊的姑娘，生一炕胖娃娃；还想天天吃红烧肉，不像现在，只有过年时大伯端来一碗，那油香，能记一整年。
今儿我刚“打跑”小崽子，像个胜仗的将军，昂首掀帘进门，就听见屋里有说话声。
是个陌生的嗓音：“老哥，这孩子……唉，罢了。
要是东升还在，他也不至于这样。”
“东升？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主儿！
他婆娘丢下自强跑了，我这把老骨头，快扛不动了。
你看他这‘傻’样，去你那儿扫扫地，混口饭吃就行……万一我走了，老大媳妇指不定怎么磋磨他。”
爷爷的声音发颤，近乎哽咽。
“行了老哥，孩子我带走。
到我那儿，我准保好好待他。”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算这小子命好……对了，桂枝还好吗？”
“你啊你，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惦记这个。”
俩人正说着，我“傻乎乎”地推门进去。
“回来了？
快给你江爷爷问好！”
爷爷板着脸，语气发沉。
爷爷旁边坐着个白胡子老头，穿得普通，精神头却足得很，两只眼睛亮得像淬了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挠着后脑勺“傻笑”：“江爷爷，辛苦！
自强有礼啦！”
“傻小子！
怎么跟你江爷爷说话？”
爷爷瞪圆了眼，喝了一声。
“嘿嘿，江爷爷您好，我是孙子！”
我故意装糊涂。
爷爷瞬间僵在那儿，脸都白了：“老江头，你看看……唉，造孽啊！”
江爷爷没说话，就那么盯着我，眼神像要钻进我心里。
看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老哥，这孩子我要了。”
“真的？
自强，快给你江爷爷磕头！”
爷爷一把把我拉到江爷爷跟前，按着我的头就往地上按。
我梗着脖子往上抬：“我都问好啦，为啥还要磕头？
我不磕！”
江爷爷哈哈大笑，伸手把我扶起来：“老哥，礼数到了就行，别逼孩子。
这孩子我带走，但说好，到了我那儿，得听我的。”
“听你的，听你的！
你和桂枝，我最信得过。”
爷爷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孩子，以后跟我过。
收拾收拾，咱这就走，路远着呢。”
江爷爷拍了拍我的肩，笑得温和。
“等等！
跟你走，你问过我同意没？”
我瞪着眼，首愣愣地问。
俩老头先是一愣，你看我，我看你，接着哈哈大笑——谁也没料到，他们眼里的“傻子”，还会提“同意”这茬。
“自强，这事我想了很久了。
这是你江爷爷，五十里外江家村的，是我老伙计。
爷爷老了，怕哪天就不行了，把你托付给他，我才放心。”
爷爷抹了把眼角的泪，声音软了下来。
“可我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
听爷爷的话，没亏吃。”
爷爷又板起脸，带着点怒气。
江爷爷忽然开口：“自强，到我那儿，红烧肉管够。”
“那也不行，我不去。”
“你这孩子……”爷爷真急了，“这样，你先去江爷爷那儿住段时间，不适应再回来，成不？”
我假装掰着手指头数：“就一段时间啊？”
“对，就一段时间。
快去收拾，吃过午饭就走。”
我心里其实还是糊涂的，只知道爷爷要把我交给这个江爷爷。
我不想去，主要是他那眼神——太亮了，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可这是爷爷的安排，我没别的法子。
收拾行李很简单，就几件打补丁的旧衣服，裹成一个小包袱。
中午大伯送来三碗面条，跟江爷爷说了会儿话，又拉着爷爷进里屋，小声嘀咕了半天。
临走时，爷爷扶着院门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江爷爷拉着我的手。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破旧的木门，渐渐远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再回来时，我和爷爷己阴阳两隔。
江爷爷赶路赶得急，步子迈得大。
我跟在后面，一口气走了十几里山路，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说啥也不走了：“江爷爷，歇会儿吧，累死我了！”
江爷爷折回来，皱着眉：“小伙子，走这点路就不行了？
起来，前面三里地有镇子，到那儿歇脚，还能吃点东西。”
语气不冷不热。
一听有吃的，我立马来了劲，撑着石头站起来，慢慢跟在他身后。
半小时后，终于到了镇子。
我们在一家面馆外的桌边坐下，江爷爷冲里头喊：“老板，一碗打卤面。”
“江爷爷，就一碗啊？
刚离开爷爷，你就不给我吃饭？
我回去了，你自己走！”
我急了，作势要起身。
“你坐下。
我不饿，这面是给你点的。”
江爷爷淡淡地说。
我乖乖坐下，没一会儿，伙计端来一碗打卤面。
我是真饿了，也顾不上让江爷爷，端起碗就往嘴里扒，吃得狼吞虎咽。
正吃着，江爷爷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冷意：“自强，你这十几年装傻的本事，跟谁学的？”
这话像块石头，猛地砸进我心里，我一下子呛住了，咳得眼泪都出来：“咳……咳咳……江爷爷，我不傻！
他们说我傻，我一点都不傻！”
“我知道你不傻，你爷爷也知道。”
江爷爷笑了，捋着下巴上的白胡子。
“是……是不傻。”
我赶紧顺着话头，又装起“傻笑”。
江爷爷看着我，眼神深了些：“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隐忍，不简单啊。”
我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目光投向西方——从五岁起，这便是我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
总有人戳我脊梁骨：“你怕不是有病？”
其实我还真“有病”——打小就被村里人安了“傻子”的名头。
我在前头走，后头准跟着一群半大孩子，扯着嗓子喊：“傻子李，傻子强，傻子是个守村郎……”可我心里门儿清：我不傻。
若不装疯卖傻，怕是活不到今天。
我叫李自强，今年十五，住在清风山脚下的李家村。
出生没俩月，爹就被山洪卷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娘改嫁时没带我，我只能跟快八十的爷爷过活。
爷爷西十多才得我爹，自爹没了后，背更驼了，眼也更花了，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精气神。
我没正经上过学，勉强混到小学毕业，识得几个字，够数清手指头罢了。
不多说，各位接着陪我望会儿——一、二、三……成，三分钟到了。
拍掉裤腿上的土，我挺着腰往村里走。
刚进巷口，就有几个半大小子跟上来，扯着嗓子唱那首“傻子歌”。
到了家门口，他们还杵着看，我猛地大喝一声，小崽子们一哄而散，我故意咧着嘴“痴笑”，看着他们跑远。
人常说“大智若愚”，我却总觉得自己是“大愚若智”——脑子里净是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想娶村里最俊的姑娘，生一炕胖娃娃；还想天天吃红烧肉，不像现在，只有过年时大伯端来一碗，那油香，能记一整年。
今儿我刚“打跑”小崽子，像个胜仗的将军，昂首掀帘进门，就听见屋里有说话声。
是个陌生的嗓音：“老哥，这孩子……唉，罢了。
要是东升还在，他也不至于这样。”
“东升？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主儿！
他婆娘丢下自强跑了，我这把老骨头，快扛不动了。
你看他这‘傻’样，去你那儿扫扫地，混口饭吃就行……万一我走了，老大媳妇指不定怎么磋磨他。”
爷爷的声音发颤，近乎哽咽。
“行了老哥，孩子我带走。
到我那儿，我准保好好待他。”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算这小子命好……对了，桂枝还好吗？”
“你啊你，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惦记这个。”
俩人正说着，我“傻乎乎”地推门进去。
“回来了？
快给你江爷爷问好！”
爷爷板着脸，语气发沉。
爷爷旁边坐着个白胡子老头，穿得普通，精神头却足得很，两只眼睛亮得像淬了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挠着后脑勺“傻笑”：“江爷爷，辛苦！
自强有礼啦！”
“傻小子！
怎么跟你江爷爷说话？”
爷爷瞪圆了眼，喝了一声。
“嘿嘿，江爷爷您好，我是孙子！”
我故意装糊涂。
爷爷瞬间僵在那儿，脸都白了：“老江头，你看看……唉，造孽啊！”
江爷爷没说话，就那么盯着我，眼神像要钻进我心里。
看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老哥，这孩子我要了。”
“真的？
自强，快给你江爷爷磕头！”
爷爷一把把我拉到江爷爷跟前，按着我的头就往地上按。
我梗着脖子往上抬：“我都问好啦，为啥还要磕头？
我不磕！”
江爷爷哈哈大笑，伸手把我扶起来：“老哥，礼数到了就行，别逼孩子。
这孩子我带走，但说好，到了我那儿，得听我的。”
“听你的，听你的！
你和桂枝，我最信得过。”
爷爷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孩子，以后跟我过。
收拾收拾，咱这就走，路远着呢。”
江爷爷拍了拍我的肩，笑得温和。
“等等！
跟你走，你问过我同意没？”
我瞪着眼，首愣愣地问。
俩老头先是一愣，你看我，我看你，接着哈哈大笑——谁也没料到，他们眼里的“傻子”，还会提“同意”这茬。
“自强，这事我想了很久了。
这是你江爷爷，五十里外江家村的，是我老伙计。
爷爷老了，怕哪天就不行了，把你托付给他，我才放心。”
爷爷抹了把眼角的泪，声音软了下来。
“可我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
听爷爷的话，没亏吃。”
爷爷又板起脸，带着点怒气。
江爷爷忽然开口：“自强，到我那儿，红烧肉管够。”
“那也不行，我不去。”
“你这孩子……”爷爷真急了，“这样，你先去江爷爷那儿住段时间，不适应再回来，成不？”
我假装掰着手指头数：“就一段时间啊？”
“对，就一段时间。
快去收拾，吃过午饭就走。”
我心里其实还是糊涂的，只知道爷爷要把我交给这个江爷爷。
我不想去，主要是他那眼神——太亮了，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可这是爷爷的安排，我没别的法子。
收拾行李很简单，就几件打补丁的旧衣服，裹成一个小包袱。
中午大伯送来三碗面条，跟江爷爷说了会儿话，又拉着爷爷进里屋，小声嘀咕了半天。
临走时，爷爷扶着院门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江爷爷拉着我的手。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破旧的木门，渐渐远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再回来时，我和爷爷己阴阳两隔。
江爷爷赶路赶得急，步子迈得大。
我跟在后面，一口气走了十几里山路，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说啥也不走了：“江爷爷，歇会儿吧，累死我了！”
江爷爷折回来，皱着眉：“小伙子，走这点路就不行了？
起来，前面三里地有镇子，到那儿歇脚，还能吃点东西。”
语气不冷不热。
一听有吃的，我立马来了劲，撑着石头站起来，慢慢跟在他身后。
半小时后，终于到了镇子。
我们在一家面馆外的桌边坐下，江爷爷冲里头喊：“老板，一碗打卤面。”
“江爷爷，就一碗啊？
刚离开爷爷，你就不给我吃饭？
我回去了，你自己走！”
我急了，作势要起身。
“你坐下。
我不饿，这面是给你点的。”
江爷爷淡淡地说。
我乖乖坐下，没一会儿，伙计端来一碗打卤面。
我是真饿了，也顾不上让江爷爷，端起碗就往嘴里扒，吃得狼吞虎咽。
正吃着，江爷爷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冷意：“自强，你这十几年装傻的本事，跟谁学的？”
这话像块石头，猛地砸进我心里，我一下子呛住了，咳得眼泪都出来：“咳……咳咳……江爷爷，我不傻！
他们说我傻，我一点都不傻！”
“我知道你不傻，你爷爷也知道。”
江爷爷笑了，捋着下巴上的白胡子。
“是……是不傻。”
我赶紧顺着话头，又装起“傻笑”。
江爷爷看着我，眼神深了些：“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隐忍，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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