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十月末就封了桦林沟的山路。
林晚蹲在灶前，枯枝在灶膛里噼啪炸响，火星子蹿起来，映得她眼尾发红。
锅里的稀粥翻着泡，浮着几缕发青的山野菜——这是今早她扒开雪堆，在向阳坡挖的最后一把婆婆丁。
"咳咳......姐......"炕角传来细弱的唤声。
林晚转头，见小栓子蜷在破棉被里，苍白的脸埋在枕头间，咳嗽像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十二岁的男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后颈的凸起隔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都硌手。
她伸手摸他额头，烫得惊人，指甲盖大的汗珠子顺着他鬓角滚进枕套，洇出深色的圆斑。
里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林晚霍地起身，沾着草屑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推开半掩的木门。
林大山正拄着烧火棍往地上挪，右腿打着弯儿，裤管下露出的石膏裹得歪歪扭扭。
林母攥着他胳膊首掉眼泪，蓝布衫的前襟湿了一片："他非说要去茅房，我端了尿盆他又嫌味儿......""爸！
"林晚快步上前，按住父亲欲撑地的手。
西十岁的猎人此刻眼眶泛红，胡茬上沾着饭粒，哪还有半分从前蹲在树杈上打狍子的利落劲儿？
三天前他踩着冰溜子去后坡捡干柴，摔断了右腿，大夫说要打三个月石膏，得喝中药养着——可大夫还说，续骨的药引子得用野山参须子，单这一味就要一百二。
"我得进山。
"林大山突然甩开女儿的手，烧火棍重重磕在地上，"这雪再封半个月，老参坑的参芽就得被雪压死。
等开春化冻，再找就是难如登天。
"他喉结滚动，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树桩，"你娘俩喝稀粥我能忍，小栓子发着烧连片退烧药都吃不上......""您腿断了！
"林晚拔高声音，指尖掐进掌心。
她看见父亲手背的青筋跳得厉害，那是从前追野猪跑二十里都不带喘的手，现在连端碗水都抖。
"上回您从鹰嘴崖摔下来，要不是我刚好跟着，您早喂了熊瞎子。
"她顿了顿，喉咙发紧，"我去。
""胡闹！
"林大山拍得炕席簌簌响，"林家三代赶山人，哪有让闺女顶雷的道理？
你才十六，书都没念完......""念完又怎样？
"林晚打断他，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王老师说我要是继续读，明年能考县高中。
可小栓子的病等不了，您的腿等不了，咱家的饥荒更等不了。
"她蹲下来与父亲平视，看见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雪盖住的火苗，"我跟您学了八年认草辨路，您教的冬猎三忌我倒背如流——贪多、躁进、逆风。
我知道怎么躲熊，怎么下套，怎么找参。
"林大山突然别过脸去。
林晚看见他睫毛颤了颤，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砸在石膏上，洇出个浅灰的点。
后半夜，林晚摸黑翻出炕柜最底下的樟木箱。
父亲的《赶山手札》裹在油布里，边角磨得发亮，纸页间散着松脂的香气。
她就着煤油灯翻开，泛黄的纸页上画满歪歪扭扭的蹄印：梅花状的狍子，三瓣的野猪，还有指甲盖大的松鼠爪印。
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被雨水晕开，像团淡墨的云——那是父亲在雨里记的。
"冬猎看风，北风紧则兽归巢，南风起则獐子出。
"她念出声，指尖抚过父亲的字迹，"陷阱要挖在向阳坡，雪薄的地方兽类爱打滚......"夹页突然掉出张地图。
林晚捡起来，见边角用红笔标着"老参坑"，旁边画了棵歪脖子松树，又画箭头指向"黑脊岭"——那是父亲最后一次进山的路线。
地图右下角有行小字："晚晚周岁那日，在黑脊岭采到六品叶，参须熬汤，你喝得首吧嗒嘴。
"煤油灯突然跳了个灯花。
林晚盯着那行字，喉头发哽。
她想起自己八岁那年，跟着父亲进山，走累了就骑在他脖子上，看他用鹿骨钎子挖参，说这是"请参"，得给山神爷磕三个头。
那时山风里都是松针的香，父亲的背宽得像座山。
窗外的雪下得更紧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林晚把地图叠好，塞进手札夹层。
她听见里屋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小栓子在睡梦里喊"姐"，母亲起来给炉子添煤的脚步声。
突然，院外传来狗吠。
林晚吹了灯，透过窗缝往外看。
雪地里模模糊糊有个人影，裹着灰棉袍，手里拎着个布包——是李婶。
她踩着深雪往这边走，棉鞋陷进雪里，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响。
林晚摸黑把《赶山手札》塞回怀里。
明天天不亮，她就得去后坡的老林子里试试运气。
赵老拐说这两天要收山货，要是能打只狍子，或者挖棵小参须子......灶膛里的余火突然明了一瞬，映得她怀里的手札鼓起个方方的包。
林晚摸了摸，指尖触到父亲当年刻在封皮上的"林"字，凹凸不平，像块硌手的石头。
风雪声里，她听见李婶的脚步声近了，接着是敲门的声音，混着她的大嗓门："他嫂子！
开门哪！
我刚从村头回来......"1998年的雪片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
林晚蹲在灶前，枯枝在灶膛里噼啪炸响，火星子窜起来，映得她眼尾发红。
锅里的稀粥翻着泡，浮着几缕发青的山野菜——这是今早她扒开半尺厚的雪堆，在向阳坡挖的最后一把婆婆丁。
风雪声里，她听见李婶的脚步声近了，接着是敲门的声音，混着她的大嗓门："他嫂子！
开门哪！
我刚从村头回来......"
林晚蹲在灶前，枯枝在灶膛里噼啪炸响，火星子蹿起来，映得她眼尾发红。
锅里的稀粥翻着泡，浮着几缕发青的山野菜——这是今早她扒开雪堆，在向阳坡挖的最后一把婆婆丁。
"咳咳......姐......"炕角传来细弱的唤声。
林晚转头，见小栓子蜷在破棉被里，苍白的脸埋在枕头间，咳嗽像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十二岁的男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后颈的凸起隔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都硌手。
她伸手摸他额头，烫得惊人，指甲盖大的汗珠子顺着他鬓角滚进枕套，洇出深色的圆斑。
里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林晚霍地起身，沾着草屑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推开半掩的木门。
林大山正拄着烧火棍往地上挪，右腿打着弯儿，裤管下露出的石膏裹得歪歪扭扭。
林母攥着他胳膊首掉眼泪，蓝布衫的前襟湿了一片："他非说要去茅房，我端了尿盆他又嫌味儿......""爸！
"林晚快步上前，按住父亲欲撑地的手。
西十岁的猎人此刻眼眶泛红，胡茬上沾着饭粒，哪还有半分从前蹲在树杈上打狍子的利落劲儿？
三天前他踩着冰溜子去后坡捡干柴，摔断了右腿，大夫说要打三个月石膏，得喝中药养着——可大夫还说，续骨的药引子得用野山参须子，单这一味就要一百二。
"我得进山。
"林大山突然甩开女儿的手，烧火棍重重磕在地上，"这雪再封半个月，老参坑的参芽就得被雪压死。
等开春化冻，再找就是难如登天。
"他喉结滚动，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树桩，"你娘俩喝稀粥我能忍，小栓子发着烧连片退烧药都吃不上......""您腿断了！
"林晚拔高声音，指尖掐进掌心。
她看见父亲手背的青筋跳得厉害，那是从前追野猪跑二十里都不带喘的手，现在连端碗水都抖。
"上回您从鹰嘴崖摔下来，要不是我刚好跟着，您早喂了熊瞎子。
"她顿了顿，喉咙发紧，"我去。
""胡闹！
"林大山拍得炕席簌簌响，"林家三代赶山人，哪有让闺女顶雷的道理？
你才十六，书都没念完......""念完又怎样？
"林晚打断他，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王老师说我要是继续读，明年能考县高中。
可小栓子的病等不了，您的腿等不了，咱家的饥荒更等不了。
"她蹲下来与父亲平视，看见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雪盖住的火苗，"我跟您学了八年认草辨路，您教的冬猎三忌我倒背如流——贪多、躁进、逆风。
我知道怎么躲熊，怎么下套，怎么找参。
"林大山突然别过脸去。
林晚看见他睫毛颤了颤，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砸在石膏上，洇出个浅灰的点。
后半夜，林晚摸黑翻出炕柜最底下的樟木箱。
父亲的《赶山手札》裹在油布里，边角磨得发亮，纸页间散着松脂的香气。
她就着煤油灯翻开，泛黄的纸页上画满歪歪扭扭的蹄印：梅花状的狍子，三瓣的野猪，还有指甲盖大的松鼠爪印。
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被雨水晕开，像团淡墨的云——那是父亲在雨里记的。
"冬猎看风，北风紧则兽归巢，南风起则獐子出。
"她念出声，指尖抚过父亲的字迹，"陷阱要挖在向阳坡，雪薄的地方兽类爱打滚......"夹页突然掉出张地图。
林晚捡起来，见边角用红笔标着"老参坑"，旁边画了棵歪脖子松树，又画箭头指向"黑脊岭"——那是父亲最后一次进山的路线。
地图右下角有行小字："晚晚周岁那日，在黑脊岭采到六品叶，参须熬汤，你喝得首吧嗒嘴。
"煤油灯突然跳了个灯花。
林晚盯着那行字，喉头发哽。
她想起自己八岁那年，跟着父亲进山，走累了就骑在他脖子上，看他用鹿骨钎子挖参，说这是"请参"，得给山神爷磕三个头。
那时山风里都是松针的香，父亲的背宽得像座山。
窗外的雪下得更紧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林晚把地图叠好，塞进手札夹层。
她听见里屋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小栓子在睡梦里喊"姐"，母亲起来给炉子添煤的脚步声。
突然，院外传来狗吠。
林晚吹了灯，透过窗缝往外看。
雪地里模模糊糊有个人影，裹着灰棉袍，手里拎着个布包——是李婶。
她踩着深雪往这边走，棉鞋陷进雪里，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响。
林晚摸黑把《赶山手札》塞回怀里。
明天天不亮，她就得去后坡的老林子里试试运气。
赵老拐说这两天要收山货，要是能打只狍子，或者挖棵小参须子......灶膛里的余火突然明了一瞬，映得她怀里的手札鼓起个方方的包。
林晚摸了摸，指尖触到父亲当年刻在封皮上的"林"字，凹凸不平，像块硌手的石头。
风雪声里，她听见李婶的脚步声近了，接着是敲门的声音，混着她的大嗓门："他嫂子！
开门哪！
我刚从村头回来......"1998年的雪片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
林晚蹲在灶前，枯枝在灶膛里噼啪炸响，火星子窜起来，映得她眼尾发红。
锅里的稀粥翻着泡，浮着几缕发青的山野菜——这是今早她扒开半尺厚的雪堆，在向阳坡挖的最后一把婆婆丁。
风雪声里，她听见李婶的脚步声近了，接着是敲门的声音，混着她的大嗓门："他嫂子！
开门哪！
我刚从村头回来......"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