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星河

六岁的沐宸有个秘密——他最喜欢隔壁家那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风凝竹。

虽然她昨天刚用竹竿把他捅进了荷花池，前天在他饭碗里偷偷撒了把盐，大前天在他练字的宣纸上画了只大王八……但沐宸还是觉得，阿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姑娘。

比宫里那些走路都不敢大声的公主可爱多了。

“沐宸！

沐宸！

你快来呀！”

清脆如铃的声音从墙头传来。

正在书房描红的沐宸笔尖一顿，一滴墨在宣纸上晕开。

他抬头，看见窗外墙头上探出个小脑袋，两个小揪揪在阳光下晃呀晃。

“我娘说今天不许我出去，”沐宸故作严肃地板起小脸，“先生留的功课还没做完。”

风凝竹麻利地翻过墙头，粉色裙裾在风中翻飞如蝶：“哎呀，功课什么时候都能做，但我发现的可好玩了！

后山那棵老槐树上有窝刚孵出来的小鸟，毛都没长齐呢！”

她说着己经跳进院子，不由分说地拉住沐宸的手就要往外拖。

小姑娘的手软软的，带着刚爬墙沾上的泥土气息。

“阿竹，我真的不能去…”沐宸挣扎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

“沐小公子，”风凝竹忽然站定，歪着头看他，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要是不去，我就告诉沐伯伯，说你昨天在祠堂偷偷吃桂花糕！”

沐宸噎住了。

他确实干了这事，还差点被逮个正着。

“还有啊，”风凝竹凑近他，压低声音，“我听说今天西街有糖人张来，能吹出齐天大圣呢！”

这下沐宸彻底动摇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书房门口，小厮正靠在门框上打盹。

“那…就一会儿？”

他试探着问。

“就一会儿！”

风凝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两个孩子猫着腰，熟练地溜出沐府后门，朝着后山跑去。

春日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风凝竹跑在前面，两个小揪揪随着她的步伐一跳一跳，像两只活泼的小兔子。

“你慢点！”

沐宸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他是沐府独子，从小被要求行要稳、坐要端，何曾这样疯跑过。

可跟阿竹在一起，他总是忍不住打破那些规矩。

“快点嘛！”

风凝竹回头朝他招手，“小鸟该等急了！”

那棵老槐树确实很高，枝繁叶茂，鸟窝筑在靠近树顶的枝杈间。

“我爬不上去。”

沐宸仰头看着，有些沮丧。

“我教你呀！”

风凝竹拍拍胸脯，“看我的！”

她利落地挽起袖子，露出两节嫩藕般的手臂，抱住树干，小脚一蹬，蹭蹭蹭就上去了几步。

“快来！”

她在树上朝他伸手。

沐宸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她的样子抱住了树干。

树皮粗糙，磨得他细嫩的手掌生疼。

“不怕不怕，”风凝竹在上面鼓励他，“我在上面拉着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沐宸终于爬到了鸟窝所在的那个树杈。

风凝竹早己坐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探着头看窝里那几只光秃秃的雏鸟。

“你看，它们好小啊。”

她轻声说，生怕惊扰了它们。

沐宸凑过去，看见几只闭着眼睛，张着黄色小嘴的幼鸟，确实丑得可爱。

“它们的爹娘呢？”

他问。

“找吃的去啦，”风凝竹说，“我们看看就好，不能碰，碰了鸟娘就不要它们了。”

两个孩子安静地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跳跃。

忽然，远处传来呼唤声：“小姐——沐少爷——你们在哪儿？”

“坏了，我娘找来了！”

风凝竹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自己是在树上。

“小心！”

沐宸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自己却失去了平衡。

“噗通”一声，两个孩子齐齐摔了下来，幸好下面是厚厚的草地。

沐宸垫在下面，摔得眼冒金星。

风凝竹趴在他身上，也摔懵了。

“你、你没事吧？”

她慌忙爬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沐宸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摇摇头：“没事…”话音未落，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风凝竹的额头：“阿竹，你流血了！”

风凝竹伸手一摸，果然额头上擦破了一块皮，渗出血珠。

她愣愣地看着手上的血，小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

沐宸慌了，笨拙地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我带你回去上药！”

他拉着哭泣的风凝竹往回走，心里七上八下。

完了，这次肯定要挨罚了，不仅偷偷跑出来，还让阿竹受伤了。

果然，一进沐府大门，沐将军铁青着脸等在那里。

见到两个孩子狼狈的模样，尤其是风凝竹额头上的伤，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跪下！”

沐将军喝道。

沐宸扑通一声跪下了，却把风凝竹护在身后：“爹，是我非要带阿竹出去的，不关她的事！”

风凝竹抽抽搭搭地说：“不是的沐伯伯，是我拉他出去的…”沐将军看着两个互相维护的小家伙，气不打一处来：“沐宸，你去祠堂跪着，今晚不许吃饭！

风家丫头，我让人送你回去，看你爹娘怎么收拾你！”

沐宸在祠堂跪得膝盖生疼，夜幕降临，祠堂里阴森森的，只有几盏长明灯摇曳。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小缝，风凝竹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沐宸惊讶地问。

“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她溜进来，从怀里掏出两个还温热的肉包子，“我娘做的，可香了！”

沐宸确实饿了，接过包子狼吞虎咽。

“你额头还疼吗？”

他边吃边问。

风凝竹摇摇头，两个小揪揪随之晃动：“我娘给我上药了，说不会留疤的。”

她挨着他坐下，两个小人儿在祠堂的蒲团上并肩而坐。

“沐宸，”风凝竹忽然说，“等你长大了，娶我好不好？”

沐宸被包子噎住了，咳得满脸通红：“你、你说什么？”

“我娘说，只有成了亲，两个人才能一首在一起玩，”风凝竹认真地说，“我想一首和你一起玩。”

沐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跳得飞快。

他想起父亲常说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想起身份门第，但看着阿竹期待的眼神，他把这些都抛到了脑后。

“好，”他郑重地点头，“等我长大了，就娶你。”

风凝竹开心地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竹节形状的玉佩，塞到沐宸手里：“这个给你，我娘说这是护身符，能保平安的。

你收好了，不能弄丢！”

玉佩温润，上面刻着一个细小的“竹”字。

沐宸小心翼翼地收好，也从脖子上取下一块沐家祖传的麒麟玉坠，递给风凝竹：“这个给你，我娘说这是沐家传给儿媳的…”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说了什么，顿时耳根通红。

风凝竹却高兴地接过玉坠，紧紧攥在手心：“那我们说定了！”

月光从窗棂洒进来，照在两个交换信物的孩子身上，稚嫩的誓言在寂静的祠堂里回荡。

他们不知道，命运的洪流即将将他们冲散，这一别，就是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