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堂屋里闷得像个蒸笼，只有那只老掉牙的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搅不动半点风。
我爹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熏得我眼眶发酸。我娘坐在旁边，不停地用手肘捅我，
眼神里全是催促和哀求。而我面前，媒婆那张涂着廉价口红的嘴一张一合，
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的脸上。“苏红啊，我说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女人嘛，
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一拍大腿，声音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嫁给村长的儿子，
往后就有吃有穿，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你可别不知足！
”“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六个字像魔咒，嗡的一声在我脑子里炸开。从小到大，
我听了无数遍。女孩不能上桌吃饭，因为“都是”这么过来的。哥哥能上学我不能，
因为“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要把我卖给村里那个游手好闲的傻胖子，
还是因为“都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和“她们”一样？
一股无名火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我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我猛地站起身。没等媒婆那句“你这丫头想干啥”说出口，我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
朝着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狠狠扇了过去。“啪！”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堂屋里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也就在巴掌落下的瞬间，一个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两个散发着微光的虚幻大字，从媒婆的脸颊上硬生生被我这一巴掌给扇了出来——“都是”。
那字悬在半空，带着一股陈腐又理所当然的气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
必须毁掉它！我下意识地伸出指尖，对着那两个字凌空一捏。“啵。
”像是捏碎了两个肥皂泡，那两个字瞬间碎裂成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啊——！
”媒婆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疼得直抽冷气。她张开嘴，
似乎还想继续叫骂那句“女人都是”，可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只能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啊啊”声。她急得满脸通红，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丑态百出。
她再也说不出那个词了。“你个疯婆子，敢打我娘！”一声怒吼，
村长儿子王大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那肥硕的身体带着一股风，
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我的头发抓过来。我眼里没有半点惧怕，甚至还生出一丝冷笑。就是他，
仗着他爹是村长，在村里横行霸道，毁了不止一个姑娘。我侧身躲过他抓来的手，
反手又是一巴掌，不偏不倚，正好扇在他的胳膊上。又是一次结结实实的接触。这一次，
从他身上飘出来的是另外两个字——“霸道”。那两个字比媒婆的更黑更亮，
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蛮横。我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指尖一捏。光点四溅。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王大强，在“霸道”二字被捏碎的瞬间，
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瞬间就蔫了。他伸出来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眼神里的凶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畏缩。他张了张嘴，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默默地缩回了椅子里。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我娘已经吓傻了，
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她这个女儿。“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一声暴喝，
我爹扔掉烟杆，抄起墙角的扫帚就朝我冲过来，满脸的怒火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孝女！”扫帚高高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我没有躲。
我就那么直直地站着，迎着他暴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开口：“爹，你要打我，我不躲。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但‘不孝’这顶帽子，我不戴。
”说着，我缓缓抬起手，朝着他的脸伸了过去。我不知道他身上会飘出什么字，
也许是“脸面”，也许是“固执”，也许是“父权”。但无论是什么，我今天都要把它捏碎！
我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他看着我伸过来的手，看着我那双再无半分顺从的眼睛，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爬上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这是第一次，有人敢跟他硬刚。
是他的女儿。“哐当——”那把举在半空的扫帚，无力地从他手中滑落，
重重地砸在了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02我爹眼里的惊惧，是我从未见过的。
那是一种权威被彻底打败后的恐慌。他看着我的手，就像在看什么索命的鬼爪，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缓缓收回手，没有再看他一眼。这个家，我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我转身，在所有人死寂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堂屋。身后，
是我娘压抑的抽泣声，和我爹粗重的喘息声。没有一个人敢拦我。
门外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捏碎那些虚幻文字时的奇特触感。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我能看到，还能毁掉它？正想着，村头晒谷场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我皱了皱眉，
抬脚走了过去。还没走近，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叫骂：“你个城里来的娇气包！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让你挑担水跟要你命似的！白瞎了我们村的粮食养你这种废物！
”我扒开围观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场子中央的景象。村妇王婶正叉着腰，
唾沫横飞地指着地上的人骂。在她脚边，一个木桶翻倒在地，水洒了一地，
浸湿了一大片干裂的泥土。一个穿着蓝色土布衫的年轻姑娘正蹲在地上，
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着哭声。是村里的女知青，林小梅。我注意到，
在林小梅的身上，有两个字亮得格外刺眼——“娇气”。那两个字像两条发光的锁链，
随着她的哭泣，在她身上缠得越来越紧，光芒也越来越盛，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勒得喘不过气来。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反而都在看热闹。“就是，城里姑娘就是金贵，哪干得了我们乡下的活。”“哭哭哭，
就知道哭，中看不中用。”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林小_梅身上，
让她身上的“娇气”二字更加明亮。我的火气又上来了。又是这样。
他们总是用自己那一套固有的看法去定义别人，然后把人踩进泥里。我挤开人群，
径直走到林小梅身边。王婶见我过来，
还想把矛头对准我：“你这苏家丫头……”我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去，
她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或许是我刚刚在家里的“壮举”已经传了出来，
她脸上闪过一丝畏惧，没敢再吱声。我没理她，蹲下身，握住了林小梅冰凉的手。“别哭。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是娇气，是他们没给你机会。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温热感从我们相握的手上传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死死缠绕在林小梅身上的“娇气”二字，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
慢慢从她身上剥离，然后顺着她的手臂，飘到了我的掌心。
那两个字在我手心里不安地扭动着，散发着一种自怨自艾又脆弱不堪的气息。
我毫不犹豫地并指一捏。“啵。”又是一声轻响，光点四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蹲在地上哭泣的林小梅，身子猛地一震。她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错愕。
她飞快地抹掉脸上的眼泪，那双原本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股倔强的光。
“我能挑水，”她站起身，看着翻倒的水桶，斩钉截铁地说，“我再试一次！”这一幕，
让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人群里有人不信邪地嘀咕了一句：“装什么装，
再试还不是个废物……”我猛地转头，目光如刀，死死盯住那个说话的男人。然后，
我缓缓抬起了我的右手。那个男人看到我的动作，吓得脸都白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立刻闭上嘴，一缩脖子躲到了人群后面。整个晒谷场，
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小梅身上。只见她默默地扶起两个水桶，
重新走到井边，咬着牙，一桶一桶地打满。她再次挑起水担，瘦弱的身体晃了晃。
扁担压得她肩膀下沉，脚步也有些踉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水桶里的水随着她的脚步晃荡，却再没有洒出来一滴。她就这么一步一步，晃晃悠悠，
却异常坚定地，从井边走到了知青点门口，稳稳地将两桶水放了下来。做完这一切，
她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是胜利的笑容。
围观的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最后悻悻地散开了。
王婶也早就灰溜溜地不见了人影。林小梅快步走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亲近。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小声又急切地说：“红姐，谢谢你。我……我会修收音机，我还会算账，
上学的时候学过会计……我能帮你做事吗？”我看着她充满希冀的脸，心里一暖。
我不是一个人了。我伸出手，像个大姐姐一样，亲昵地捏了捏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
“当然能，”我笑着说，“以后，我们一起干。”03我和林小梅相视一笑，
正要再说些什么，村尾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那声音撕心裂肺，
像是一只绝望的鸟，被生生折断了翅膀。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林小梅也吓了一跳，
脸色发白地抓住了我的胳膊：“红姐，这……这是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个方向，
是老王家。“走，去看看！”我拉着林小梅，拔腿就往村尾跑。还没到门口，
就听到男人粗暴的咒骂和女人压抑的哭声，中间还夹杂着“砰、砰”的闷响，
像是拿什么东西在撞墙。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烧到了头顶。老王家的门虚掩着，
我一脚踹开，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眦欲裂。老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正揪着他老婆李秀兰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往土墙上撞！“你个贱人！还敢跟苏家那丫头混！
我今天不打死你！”“我让你去！我让你去！女人家就得守本分，就得忍！不忍就没好下场！
”李秀兰抱着头，瘦弱的身体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毫无反抗之力。在我的视野里，
一个巨大而沉重的“忍”字，像一条条灰色的铁链，将李秀兰从头到脚捆得严严实实，
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裹成一个粽子。那字的光芒暗淡又压抑，每一次撞击，
那“忍”字就收紧一分，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周围的邻居在门口探头探脑，
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别打了！会出人命的！”我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
猛地冲了过去。老王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满脸狰狞：“苏红？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管老子的闲事？滚！”我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他揪着李秀兰头发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