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碎有声寒潭的水汽似乎还凝在羊脂玉上，沈玉微捏着那块失而复得的玉佩，
指尖泛白。缺角的断面硌在掌心，带着谢昀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一如他离去那晚，
风雪裹挟着的决绝。“将军说，玉能修，人心也能……”谢昀的亲兵垂首而立，
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被药铺外渐起的雨声吞没。“能修？”沈玉微忽然笑了，
笑声里淬着冰碴子，在满是药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猛地抬手，
将玉狠狠砸在青石板上。“啪”的一声脆响，本就缺角的玉彻底裂成数瓣，四散飞溅，
像被踩碎的月光。“你去告诉谢昀，”她盯着地上的碎玉，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带血，
“他要修的不是玉，是他自己那点想两全的痴心。我沈家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他拿块破玉来补，是觉得我们沈家的冤魂，还缺个垫脚的石头吗？”亲兵吓得脸色惨白，
连滚带爬地跑了，连伞都忘了拿。雨下得更大了，敲打着药铺的窗棂。沈玉微缓缓蹲下身，
手指抚过那些尖锐的玉碴。这是谢家祖传的玉佩，谢昀出征前，她亲手系在他腰间。
那时他还不是威震边关的镇北将军，只是她的谢家哥哥。“玉微，待我此去建功立业，
必以八抬大轿迎你过门。”言犹在耳，人事已非。指尖被玉碴划破，血珠渗出，
她却浑然未觉。血滴在碎玉上，红得刺目——就像三年前沈家满门被抄时，
溅在她素白裙摆上的血。那日也是这样的雨天，她因去城外寺庙为谢昀祈福，侥幸逃过一劫。
回来时，沈府已被御林军团团围住，鲜血从门缝里渗出，混着雨水，染红了整条街。
她在人群中看见了谢昀。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御赐的银甲，
冷眼看着她的家人被一个个拖出府门。
父亲、母亲、兄长、嫂嫂、还有她年仅六岁的侄儿……她冲上前去，
抓住他的马缰：“为什么？谢昀，你明知我父亲是冤枉的！”他垂眸看她，
眼神陌生得像从未相识：“圣旨已下，沈府男丁皆斩，女眷流放。念在往日情分，
你……好自为之。”那日之后，京城再无沈家。而她，从京城第一才女，成了罪臣之女，
隐姓埋名，在这城南一隅开了间小药铺，苟活至今。她以为谢昀会懂，
懂这玉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懂她要的从来不是赦免，是他一句坦荡的“我错了”。
可他偏要递来一块补过的玉，像在说“你看，还能凑合用”。合用？她沈玉微就算烂在泥里，
也不屑用这沾着她家鲜血的东西！雨势渐急，药铺的门忽然被推开，风裹着雨丝卷入。
沈玉微头也不抬：“今日闭馆，请回吧。”“玉微。”低沉的嗓音让她浑身一僵。
她缓缓起身，看向站在门口的人。三年不见，谢昀变得更加硬朗，
边关的风沙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昔。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淌血的指尖，又转向地上的碎玉，眼底瞬间燃起怒火，不是气她碎了玉，
是气她不爱惜自己。“沈玉微！”他大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就非要这样？用自毁来罚我？”“罚你？”沈玉微甩开他的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冰，“谢将军太抬举自己了。我沈玉微还没沦落到，
要靠折腾自己来换你多看一眼的地步。”她指着门口：“这药铺小，容不下将军这尊大佛。
请吧——哦，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弯腰捡起一块最大的玉碴，扔到他脚下，
“这个你带走。好歹是你谢家沾过的东西，留着给你将来的夫人压箱底，
也算个念想——念想你当年是怎么踩着我沈家的尸骨往上爬的。”谢昀的脸瞬间白了，
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兽。他盯着沈玉微，
那眼神里有痛，有悔，有绝望，唯独没有她想看的“该当如此”。沈玉微忽然觉得累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走吧。再晚了，
边关的风该把你的骨头吹冷了。”谢昀站了很久，久到沈玉微以为他要赖着不走，
身后却传来他沉重的脚步声。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沈玉微，
我在雁门关等你。等到你肯……哪怕只是看我一眼。”沈玉微没回头，只是拿起药杵，
狠狠砸在石臼里的黄连上。“不必了。”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的心早就被你烧光了，剩下的这点灰，也不想再被你边关的风吹得连痕迹都不剩。
”药杵起落，黄连被碾成齑粉，苦得钻心。就像她和他之间，除了苦，什么都没剩下。
第二章 焚心成灰谢昀走后第七日，京城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沈玉微裹紧单薄的衣衫，
将药铺的门板一块块装上。自从那日谢昀来过，她便知道这地方不能再待了。京城虽大，
却无她容身之处。谢昀既已找到她，那些盯着他的人自然也会找上门来。
她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准备趁夜离开。刚拉开门，却见一位裹着斗篷的妇人站在门口，
面容憔悴，眼中满是哀求。“姑娘，求您救救我儿子，他发热三日了，
城里的大夫都说没救了……”妇人说着就要跪下。沈玉微连忙扶住她：“大娘，使不得。
孩子在哪儿？”这是城西贫民窟里最常见不过的茅屋，四面透风，床上躺着个七八岁的男孩，
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沈玉微诊脉后，眉头紧蹙。“是瘟疫。”她轻声道。
妇人脸色煞白：“怎么会……那、那怎么办？”沈玉微打开药箱：“我试试。
”她一连施针两个时辰，又煎了药喂男孩服下，直到天蒙蒙亮，男孩的体温才终于降了下来。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妇人泣不成声，“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来日必当报答！”“姓沈。
”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忙补充道，“叫我玉娘就好。”走出茅屋，
雪花飘落在她脸上，冰凉刺骨。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随父亲去谢府做客，
不小心掉进池塘，是谢昀跳下水救了她。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他抱着瑟瑟发抖的她，
一路跑回沈府。“玉微，别怕，有我在。”少年时的谢昀，眼中满是真挚。她摇摇头，
甩开这些不该有的回忆。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数十名骑兵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人翻身下马，亮出腰牌。“奉旨捉拿叛党余孽沈玉微！
”她心中一沉，知道终究是躲不过了。“沈姑娘，请吧。”那人语气冰冷。
就在她准备认命时，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高喊：“且慢！”来人不是谢昀，
而是他的副将周青。周青下马，与那领头的低声交谈了几句，又递过一枚令牌。
领头人面色变了变，最终挥了挥手，带着人马撤走了。周青走到沈玉微面前，
恭敬行礼：“沈姑娘，将军有令，请您移居别院，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沈玉微冷笑：“怎么，谢将军是要软禁我吗？”“将军是为姑娘安危着想。”周青垂首道，
“沈家旧案牵扯甚广，朝中仍有人不想让姑娘活着。”“那我倒要问问，
三年前沈家满门抄斩时，谢将军在哪里？现在倒关心起我的死活了？”周青抬头，
眼中有一丝复杂：“沈姑娘，有些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将军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苦衷？”沈玉微嗤笑一声，“好一个苦衷。
”但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留在外面，只有死路一条。而活着，才有机会查明真相，
为沈家洗刷冤屈。“带路吧。”她淡淡道。别院坐落在京城西郊，环境清幽，守卫森严。
沈玉微被安置在一处精致的院落里，衣食无忧，却也无法随意出入。夜深人静时，
她总会想起周青的话。“不得已的苦衷”，这话像种子一样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谢昀为何要救她？若他真的背叛了沈家，大可以让她被带走处死，永绝后患。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她正准备歇息，忽然听见窗外有响动。推开窗，只见一个黑影翻墙而入，
跌落在院中。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谢昀！他浑身是血，左肩插着一支箭，
脸色苍白如纸。沈玉微愣在原地，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医者的本能战胜了仇恨，
她将谢昀拖进屋内，点亮油灯。解开他的衣甲，伤口触目惊心。箭矢深深没入肩胛，
血流不止。她小心翼翼地剪开衣物，清理伤口。当看到他那满身的伤痕时，
她的手不禁颤抖起来。新伤叠旧伤，这三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玉微……”昏迷中的谢昀喃喃唤着她的名字。沈玉微的手一顿，随即更加用力地清洗伤口，
疼得谢昀闷哼一声，醒了过来。“别动。”她冷声道，“箭上有毒，我必须立刻取出。
”谢昀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对不起，打扰你了。
”沈玉微不理他，专心处理伤口。当箭头被取出时，谢昀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紧牙关，
一声不吭。“为什么救我？”他轻声问。“我是大夫，”她面无表情，“见死不救，
有违医德。”谢昀苦笑：“只是如此？”“不然呢？”她抬眼看他，眼中满是讥讽，
“难道谢将军以为，我还会对你有旧情不成？”谢昀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包扎好伤口，
沈玉微起身欲走，却被谢昀拉住手腕。“玉微，我知道你恨我。”他的声音沙哑，
“但我从未背叛过沈家，更未背叛过你。”“那你告诉我，三年前，你为何见死不救？
为何冷眼旁观我家人惨死？”她的声音颤抖着，积压三年的悲痛终于爆发。
谢昀眼中满是痛苦：“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但请你相信，我一直在查沈家案件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