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濞星火·上部：星火初燃1947年的秋光，总带着点洱水的潮气。
风从省立鹤庆师范学校的木窗缝里钻进来，拂过黑板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粉笔字，也拂过九班学生阿维华的额发——他额前那缕黑发总不听话地垂着，此刻正随着他前倾的身子，轻轻蹭着摊开的《论语》课本。
讲台上的杨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永远扣得整整齐齐。
他手里捏着支竹制教鞭，没像往常那样逐句讲解“为政以德”，反而把教鞭往黑板上轻轻一敲，声音压得比平时低些，却字字都落进学生们心里：“诸位都是滇西子弟，该知道如今外头的世道——北边在打仗，南边的粮税一年比一年重，咱鹤庆城外的佃户，去年收的粮食，交完租子连糠都不够吃。
孔夫子说‘民为贵’，可眼下的‘民’，连活下去都难，这‘贵’字，又从何说起？”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老槐树的落叶声。
阿维华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深痕。
他是从漾濞金脉镇来的，家里虽不是佃农，却也见过镇公所的粮差催粮时，把李老爹家仅有的两袋洋芋都扛走，李老爹蹲在门槛上哭的模样。
以前他总觉得，这些都是“命”，可杨老师的话，像颗石子投进了他心里，漾开一圈圈疑问：难道这世道，就该这样？
坐在他斜后方的杨苏，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阿维华回头看了一眼——杨苏是剑川人，个子比他高些，眼睛亮得像洱水里的星子，此刻正冲他递了个眼神，下巴往杨老师那边微扬，像是在说“接着听”。
阿维华赶紧转回头，耳朵竖得更首了。
杨老师又说：“前些天我去大理，见着个从北边来的朋友，他说有地方的老百姓，己经能自己种粮自己吃，不用怕粮差抢，不用怕抓壮丁——那地方的人说，要让‘耕者有其田’，要让所有人都能抬起头过日子。”
他没明说那是“解放区”，可话里的意思，在场的几个心思活络的学生，都听出了门道。
下课铃响时，杨老师合上课本，只说了句：“读书不是为了背几句古文混饭吃，是为了知道该怎么让咱滇西的老百姓，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说完，他夹着课本，脚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蓝布长衫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有的在议论“北边的事是不是真的”，有的在抱怨“今年的学费又要涨了”。
阿维华没走，他把笔记本摊在桌上，盯着刚才划的那道深痕发呆——“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这句话像团火，在他心里烧得暖烘烘的。
“在想杨老师的话？”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维华回头，是杨苏。
他手里捧着本《唐诗三百首》，却没翻页，眼神落在阿维华的笔记本上。
“你刚才听得那么入神，笔记都记歪了。”
杨苏笑着指了指笔记本，上面“民为贵”三个字旁边，被阿维华无意识地画了个小小的圈。
阿维华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笔记本合上，“杨老师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真有地方能让老百姓安稳过日子？”
杨苏左右看了看，教室门口己经没人了，他才挨着阿维华坐下，把《唐诗三百首》摊开，手指在书页间轻轻一捻，从里面抽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纸是粗糙的新闻纸，边缘都磨毛了，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标题是《新华日报》。
“你看这个。”
杨苏把报纸递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我表哥在昆明读书，偷偷寄给我的，上面写的，就是杨老师说的‘北边的事’。”
阿维华的心跳突然快了些。
他早听说过《新华日报》，镇里的保长说这是“禁报”，看了要被抓的。
可此刻，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报纸，展开——上面有篇文章，写的是解放区的农民怎么分田地，怎么组织起来搞生产，字里行间都是他从没听过的新鲜事：“农民协会帮着佃农跟地主谈判，减租减息，家里有壮丁的，不用怕被强征去打仗……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不信。”
杨苏凑过来，指着其中一段，“后来我表哥写信说，这些都是真的。
他在昆明参加过学生运动，喊‘反内战、反饥饿’的口号，说只有让老百姓都站出来，才能把这坏世道给改了。”
“改世道？”
阿维华抬头看杨苏，眼睛里满是疑惑，“就凭我们这些学生？”
“不是只靠我们。”
杨苏摇摇头，眼神变得坚定，“是靠所有想过安稳日子的人——农民、工人、学生，大家团结起来，就像洱水汇进澜沧江，总能有力量的。
你看咱滇西，到处都是受苦的老百姓，只要有人带头，把大家拧成一股绳，就没有改不了的世道。”
阿维华又低头看报纸，指尖划过“团结”两个字，心里那团火更旺了。
他想起金脉镇的李老爹，想起甘屯村被抓壮丁的年轻人，想起杨老师说的“让滇西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原来这些不是空话，是真的有人在为之努力，是真的有一条能走的路。
“这报纸……能借我看一晚吗？”
阿维华抬头问，声音里带着点急切。
杨苏想了想，把报纸叠好，塞回阿维华手里，“你小心点，别让别人看见，明天早上还我，我还要还给表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你也觉得这报纸上说的是对的，以后咱们可以多聊聊——聊聊怎么才能让咱漾濞、剑川的老百姓，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阿维华紧紧攥着手里的报纸，纸角都被他捏得发皱。
他看着杨苏明亮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好。”
窗外的夕阳，把洱水染成了金红色，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地的碎星。
阿维华把报纸小心翼翼地夹进《论语》最厚的那一页，再把课本放进书包里，拉好拉链。
他站起身，和杨苏一起走出教室，风里带着老槐树的清香，也带着点不一样的气息——那是希望的气息，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沉甸甸又热乎乎的希望。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阿维华摸了摸书包里的《论语》，心里清楚，从今天起，他读的书，不再只是为了应付考试；他想的事，也不再只是毕业后回漾濞当一个教书先生。
杨老师的话、杨苏的眼神、报纸上的文字，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心里，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就能生根发芽，长成能为老百姓遮风挡雨的大树。
洱水在远处静静流淌，秋风吹过校园的围墙，带着远方的消息，也带着革命的星火——这星火，此刻正落在阿维华的手心里，落在滇西的土地上，等着有一天，能燃成燎原之势。
风从省立鹤庆师范学校的木窗缝里钻进来，拂过黑板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粉笔字，也拂过九班学生阿维华的额发——他额前那缕黑发总不听话地垂着，此刻正随着他前倾的身子，轻轻蹭着摊开的《论语》课本。
讲台上的杨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永远扣得整整齐齐。
他手里捏着支竹制教鞭，没像往常那样逐句讲解“为政以德”，反而把教鞭往黑板上轻轻一敲，声音压得比平时低些，却字字都落进学生们心里：“诸位都是滇西子弟，该知道如今外头的世道——北边在打仗，南边的粮税一年比一年重，咱鹤庆城外的佃户，去年收的粮食，交完租子连糠都不够吃。
孔夫子说‘民为贵’，可眼下的‘民’，连活下去都难，这‘贵’字，又从何说起？”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老槐树的落叶声。
阿维华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深痕。
他是从漾濞金脉镇来的，家里虽不是佃农，却也见过镇公所的粮差催粮时，把李老爹家仅有的两袋洋芋都扛走，李老爹蹲在门槛上哭的模样。
以前他总觉得，这些都是“命”，可杨老师的话，像颗石子投进了他心里，漾开一圈圈疑问：难道这世道，就该这样？
坐在他斜后方的杨苏，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阿维华回头看了一眼——杨苏是剑川人，个子比他高些，眼睛亮得像洱水里的星子，此刻正冲他递了个眼神，下巴往杨老师那边微扬，像是在说“接着听”。
阿维华赶紧转回头，耳朵竖得更首了。
杨老师又说：“前些天我去大理，见着个从北边来的朋友，他说有地方的老百姓，己经能自己种粮自己吃，不用怕粮差抢，不用怕抓壮丁——那地方的人说，要让‘耕者有其田’，要让所有人都能抬起头过日子。”
他没明说那是“解放区”，可话里的意思，在场的几个心思活络的学生，都听出了门道。
下课铃响时，杨老师合上课本，只说了句：“读书不是为了背几句古文混饭吃，是为了知道该怎么让咱滇西的老百姓，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说完，他夹着课本，脚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蓝布长衫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有的在议论“北边的事是不是真的”，有的在抱怨“今年的学费又要涨了”。
阿维华没走，他把笔记本摊在桌上，盯着刚才划的那道深痕发呆——“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这句话像团火，在他心里烧得暖烘烘的。
“在想杨老师的话？”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维华回头，是杨苏。
他手里捧着本《唐诗三百首》，却没翻页，眼神落在阿维华的笔记本上。
“你刚才听得那么入神，笔记都记歪了。”
杨苏笑着指了指笔记本，上面“民为贵”三个字旁边，被阿维华无意识地画了个小小的圈。
阿维华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笔记本合上，“杨老师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真有地方能让老百姓安稳过日子？”
杨苏左右看了看，教室门口己经没人了，他才挨着阿维华坐下，把《唐诗三百首》摊开，手指在书页间轻轻一捻，从里面抽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纸是粗糙的新闻纸，边缘都磨毛了，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标题是《新华日报》。
“你看这个。”
杨苏把报纸递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我表哥在昆明读书，偷偷寄给我的，上面写的，就是杨老师说的‘北边的事’。”
阿维华的心跳突然快了些。
他早听说过《新华日报》，镇里的保长说这是“禁报”，看了要被抓的。
可此刻，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报纸，展开——上面有篇文章，写的是解放区的农民怎么分田地，怎么组织起来搞生产，字里行间都是他从没听过的新鲜事：“农民协会帮着佃农跟地主谈判，减租减息，家里有壮丁的，不用怕被强征去打仗……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不信。”
杨苏凑过来，指着其中一段，“后来我表哥写信说，这些都是真的。
他在昆明参加过学生运动，喊‘反内战、反饥饿’的口号，说只有让老百姓都站出来，才能把这坏世道给改了。”
“改世道？”
阿维华抬头看杨苏，眼睛里满是疑惑，“就凭我们这些学生？”
“不是只靠我们。”
杨苏摇摇头，眼神变得坚定，“是靠所有想过安稳日子的人——农民、工人、学生，大家团结起来，就像洱水汇进澜沧江，总能有力量的。
你看咱滇西，到处都是受苦的老百姓，只要有人带头，把大家拧成一股绳，就没有改不了的世道。”
阿维华又低头看报纸，指尖划过“团结”两个字，心里那团火更旺了。
他想起金脉镇的李老爹，想起甘屯村被抓壮丁的年轻人，想起杨老师说的“让滇西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原来这些不是空话，是真的有人在为之努力，是真的有一条能走的路。
“这报纸……能借我看一晚吗？”
阿维华抬头问，声音里带着点急切。
杨苏想了想，把报纸叠好，塞回阿维华手里，“你小心点，别让别人看见，明天早上还我，我还要还给表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你也觉得这报纸上说的是对的，以后咱们可以多聊聊——聊聊怎么才能让咱漾濞、剑川的老百姓，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阿维华紧紧攥着手里的报纸，纸角都被他捏得发皱。
他看着杨苏明亮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好。”
窗外的夕阳，把洱水染成了金红色，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地的碎星。
阿维华把报纸小心翼翼地夹进《论语》最厚的那一页，再把课本放进书包里，拉好拉链。
他站起身，和杨苏一起走出教室，风里带着老槐树的清香，也带着点不一样的气息——那是希望的气息，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沉甸甸又热乎乎的希望。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阿维华摸了摸书包里的《论语》，心里清楚，从今天起，他读的书，不再只是为了应付考试；他想的事，也不再只是毕业后回漾濞当一个教书先生。
杨老师的话、杨苏的眼神、报纸上的文字，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心里，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就能生根发芽，长成能为老百姓遮风挡雨的大树。
洱水在远处静静流淌，秋风吹过校园的围墙，带着远方的消息，也带着革命的星火——这星火，此刻正落在阿维华的手心里，落在滇西的土地上，等着有一天，能燃成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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