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
程程又吐了。
我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小小的身子蜷在我怀里,烫得像块烧红的炭。他闭着眼,哼哼唧唧,吐出来的东西酸臭难闻,沾了我一身。
“妈妈……难受……”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乖,妈妈在,吐出来就好了。”我声音发紧,喉咙干得冒烟。胡乱扯了纸巾擦掉他嘴边的污渍,也顾不上自己身上。
床单脏了一大片。
我把他轻轻放在还算干净的那半边床上,飞快地跑去厕所拧了条湿毛巾给他擦脸擦脖子。刚擦完,他又是一阵干呕,这次只吐出一点酸水,小脸皱成一团,眼泪汪汪。
不能再等了。
我抓起手机、钥匙、病历本、医保卡,塞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用毯子裹紧程程,他软绵绵地趴在我肩头,呼吸急促滚烫。
凌晨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刮在脸上生疼。小区里一片死寂,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我抱着快四十斤的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小区门口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叫的车还没到。
我站在寒风里,徒劳地裹紧毯子,徒劳地拍着程程的背。他烧得迷迷糊糊,小脑袋歪着,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我腾出一只手,费力地掏出来,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酸。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顾琛。
我的前夫。程程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离婚三年,他主动联系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偏偏是这种时候。
我盯着那名字,像盯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接?还是不接?
震动执着地持续着。
程程在我怀里难受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呜咽。
那震动声突然变得无比尖锐,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猛地吸了口气,手指划向屏幕,带着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狠劲,直接挂断。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程程滚烫的呼吸和远处隐约的车声。
车终于来了。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看到我抱着孩子一脸焦急,没多问,只说了句:“坐稳。”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急诊室里灯火通明,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值班医生是个年轻姑娘,动作麻利地给程程量体温、听心肺。
“39度8。急性肠胃炎,还有点脱水。先打退烧针,然后输液。”她快速写着单子,“去缴费吧,然后带孩子去输液室。”
我抱着程程,一手捏着缴费单,在空荡荡的缴费窗口前排着队。前面还有一个人。怀里的小火炉烫得我手臂发麻,帆布包带子深深勒进肩膀。
手机又震了。
还是顾琛。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心里的火苗噌地一下窜了起来。他到底想干什么?深更半夜,一次又一次。
我再次挂断,直接调了静音,把手机塞回包里最深的角落。
缴费。拿药。抱着程程找到输液室。
护士熟练地扎针,程程疼得哇哇大哭,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肩膀。我一边拍着他,一边低声哄:“程程勇敢,马上就不疼了,妈妈在呢……”
好不容易挂上水,他哭累了,靠在我怀里,小脸烧得通红,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呼吸还是滚烫急促。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把他小心地调整到舒服点的姿势。冰冷的液体顺着细细的管子流进他小小的身体。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烫手。
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我。从发现他发烧到现在,像打了一场仗。我看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水,脑子里一片空白。
帆布包里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无声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我没去看。
天快亮的时候,程程的体温总算退下去一点,呼吸也平稳了些。他睡着了,小脸依旧苍白,但眉头不再紧紧皱着。
我靠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浑身酸痛,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刚迷糊了一下,包里的手机又震了。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的震动,一下接着一下。
我烦躁地掏出来。
顾琛的头像跳动着。
程晚,程程怎么了?我昨晚做了个梦,不太好。
你接电话!
为什么不接电话?程程是不是病了?
回话!
我现在过去。
我看着那一连串的消息,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做梦?他顾琛什么时候信过这个?三年了,程程发过多少次烧,生过多少次病,他顾琛在哪儿?在哪个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现在跑来装什么父子连心?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得飞快,带着一股发泄的狠劲:
顾琛,程程好得很,不劳你惦记。
收起你那迟来的父爱,恶心。
别来打扰我们。离我们远点!
发完,直接把他拉进了黑名单。世界彻底清静了。
我把手机扔回包里,看着输液瓶里还剩下小半的药水,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心里那团被强行压抑的委屈和愤怒,却像野草一样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