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中缓缓流淌。
我穿着柳如烟挑选的衣服，吃着符合她口味的食物，遵循着她设定的作息。
我的房间，我的画具，我的一切，都深深烙上了她的印记。
有时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眉眼精致、气质沉静的少年，我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是我吗？
还是她精心雕琢出来的，一个符合她心意的幻影？
柳如烟对我这种“完美”的蜕变欣喜若狂。
她的爱意表达得更加直白，也更加黏稠。
她开始要求我的一些小“回报”。
比如，在她下班回家时，必须给她一个拥抱。
比如，在她感到疲惫时，要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任由她把玩我的手指或头发。
这些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在外人看来是情侣间的甜蜜互动。
但于我而言，每一次触碰，每一次靠近，都像是在巩固那条连接我们之间的、无形的锁链。
我履行着，像一个尽职的演员，而她也乐于沉浸在这由她一手导演的温情戏码里。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照得明亮温暖。
柳如烟心情很好，拉着我坐在沙发上，翻看她手机里的相册。
里面大部分是我的照片，从她带我回家那年起，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很多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拍下的。
“看，这是你十三岁的时候，瘦得像只小猫。”
“这张是去年夏天，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像个小天使。”
她一张张划过，语气里充满了回忆的甜蜜和占有的满足。
我沉默地看着，感觉自己像在被回顾一段被完全掌控的人生。
忽然，她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陌生的照片。
看背景，是学校图书馆的角落。
照片里，我正低头看着书，而斜对面，坐着秦雪。
她似乎也在看书，阳光透过书架缝隙落在她侧脸上，画面宁静而美好。
这张照片抓拍的角度十分巧妙，看起来就像我和秦雪在图书馆共享一段静谧的时光。
我的呼吸骤然一紧。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像结了一层薄冰。
她伸出食指，轻轻点着屏幕上秦雪的脸，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危险的质感：“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呢？我的小涵。”
我喉咙发干，大脑飞速运转，却完全想不起有过这样一幕。“我……不知道。可能是偶然坐得近……”
“偶然？”她轻笑一声，放下手机，转过身面对着我。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她对视。“姐姐不是告诉过你吗？要离别的女人远一点。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很会招惹人的。”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警告的意味。“是因为姐姐最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觉得可以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了，是吗？”
“没有。”我立刻否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那种熟悉的、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没有就好。”她凑近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眼神却锐利如刀，“那告诉姐姐，你喜欢她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不喜欢。”我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这是实话。秦雪于我，顶多算是一个遥远的、曾经带来过一丝微小困扰的符号。
这个干脆的回答似乎取悦了她。
她眼底的寒意消散了些许，但那种掌控欲却更加***。“证明给姐姐看。”
我一怔：“……怎么证明？”
她拿起手机，重新调出那张照片，然后递到我面前，嘴角勾起一抹甜美又残忍的弧度：“删掉它。当着我的面。”
我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那张照片本身并无意义，但它此刻成了一个象征，一个考验。
删掉它，意味着再次向她臣服，意味着亲手抹去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不忠于她的“嫌疑”。
我几乎没有犹豫，伸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删除确认。
动作干脆利落。
柳如烟看着照片消失在回收站，脸上终于绽放出真正愉悦的笑容，像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
她丢开手机，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我，将脸埋在我的颈窝，满足地蹭了蹭。
“真好，我的小涵最听话了。”她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欢欣，“姐姐就知道，你是完全属于我的。”
我僵硬地任由她抱着，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和那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心底涌起的，不是屈辱，而是一种扭曲的、完成任务的解脱感，甚至还有一丝……被她认可的卑微软弱。
她松开我，捧着我的脸，眼神炽热：“为了奖励你，姐姐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我去了市中心最高档的一家造型工作室。
不由分说，她让首席造型师按照她的要求，为我设计一个新的发型。
我坐在镜子前，看着发型师手中的剪刀飞舞，看着那些属于“过去”的发丝簌簌落下。
柳如烟就站在我身后，透过镜子凝视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创造和占有的狂热。
她不时提出修改意见：“这里再短一点。鬓角修得利落些。”
整个过程，我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任由摆布。
当最后定型完成，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焕然一新、气质更显清冷疏离，眉眼间却莫名带上了一丝与她相似的锐利的自己，一阵强烈的陌生感袭来。
这个发型，完美地凸显了我的五官，却也彻底覆盖了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属于自己的轮廓。
“喜欢吗？”柳如烟俯下身，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下巴抵着我的发顶，看着镜中的我们。
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满足，“看，我们是不是更像了？更有夫妻相了。”
夫妻相。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入我麻木的神经。
我看着镜子里并排的两张脸，她的美丽张扬，我的精致冷感，确实有种诡异的和谐。
仿佛我们天生就该是一体，是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两个部分。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从内到外，将我彻底变成她的所有物。
抹去过去的痕迹，驱散潜在的威胁，甚至改变我的外在，让她喜欢的元素深深嵌入我的存在。
我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陌生的鬓角，触感光滑。
然后，我在镜子里，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微笑。
“喜欢。谢谢姐。”
这个微笑，这个回答，显然是她最想看到的。
她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激动地低语：“太好了！我的小涵，你终于完全属于我了！从里到外，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
我靠在她的怀里，闭上眼睛。
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少年也闭上了眼。
恐惧似乎已经远去，剩下的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和一种沉沦到底后，放弃挣扎的、扭曲的安然。
我主动配合着，让她在我身上打下更深的烙印。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令人窒息的温柔牢笼里，找到一点点可悲的立足之地。
我成了她最完美的作品，也是最温顺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