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地残影
谢韫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棉斗篷,深深吸了口气。
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子生疼,却也让人头脑清醒。
她蹲下身,用小药锄小心撬开冻得硬邦邦的泥土,挖出一株根须完整的草药,抖掉泥土,放进身后的背篓。
背篓里己经有了不少收获,大多是些耐寒的寻常药材,但对她和庄子里的人来说,足够用了。
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旧布,压在头顶。
看样子,晚些时候还得下一场雪。
她得抓紧时间。
正要起身往更高处走,一阵极其微弱的扑腾声,顺着风传进了她的耳朵。
谢韫动作一顿,侧耳细听。
声音来自左前方那片乱石堆。
她握紧了手里的药锄,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乱石堆的背风处,一团巨大的阴影蜷缩着。
那是一只雕,体型大得惊人,即使瘫倒在地,也几乎有半人高。
它暗金色的羽毛凌乱不堪,沾满了凝固的暗红血污和泥雪。
最触目惊心的是它左边翅膀,一支做工精良的铁箭贯穿了翅根。
谢韫的心提了一下。
是金雕!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金雕猛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应该锐利如电的琥珀色眼瞳,此刻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和警惕。
它试图张开完好的右翅威吓,却只牵动了左翅的伤口,痛得它发出一声低哑的哀鸣,脑袋重重砸回雪地里,胸口剧烈起伏。
谢韫停在五步开外,没有再靠近。
她看着那双濒死却依旧不屈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
这种眼神,像极了当年刚被扔到这个庄子时,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却又咬着牙不哭出声的自己。
“碰上我,算你命不该绝。”
她低声说,像是说给雕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慢慢放下背篓和药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里是她自制的伤药和干净的布条。
她不敢贸然上前,这雕的喙和爪子能轻易撕开她的喉咙。
她需要帮手。
谢韫将两根手指蜷起,放进嘴里,吹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唿哨。
哨音在山坳里回荡,很快,几只通体乌黑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不远处的枯树枝上,歪着头看她。
“去,找林大叔,让他带上他的家伙事,快点过来。”
谢韫对着领头的乌鸦说道,又指了指地上的金雕。
乌鸦“嘎”地叫了一声,振翅飞走,另外几只则留在枝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下方的金雕。
谢韫这才重新看向金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拔箭会很疼,但你得忍着,不然会死。”
她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但安抚的姿态要做足。
她缓缓靠近,眼睛始终盯着雕的眼睛。
金雕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咕”声,试图挪动身体远离她。
就在谢韫距离它只有三步远的时候,留在枝头的几只乌鸦突然齐齐发出急促的“嘎嘎”声,拍打着翅膀。
谢韫立刻停步,心生警惕。
这不是她给乌鸦的指令。
几乎同时,山下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男人粗犷的喊声:“谢姑娘!
谢姑娘!
你在哪儿?”
是庄子里的猎户林大叔,但他来得太快了,不像是因为乌鸦报信。
谢韫转身,看到林大叔和另外两个年轻猎户气喘吁吁地跑上山坡,脸上带着紧张和兴奋。
“林大叔,怎么了?”
谢韫迎上前几步。
“哎哟我的姑娘诶!”
林大叔喘着粗气,指了指身后两个抬着简易担架的年轻猎户,“我们在西山头那边下了套狼的陷阱,你猜怎么着?
套着个‘大家伙’!”
“大家伙?”
谢韫皱眉,“老虎?”
“不是!”
一个年轻猎户抢着说,脸上带着后怕,“是个人!
穿着黑衣裳,脸上还戴着个鬼脸面具,吓人得很!
身上又是箭伤又是刀伤,血糊淋拉的,看着就没几口气了!”
鬼脸面具?
谢韫心头一跳。
这深山老林,怎么尽出怪事。
“人还活着?”
她问,语气冷静。
“还有口气,就是昏死过去了。”
林大叔接口,“我们不敢动他,那面具怪瘆人的,身上煞气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想着姑娘你懂医术,就给抬过来了,你看……”谢韫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金雕,又看了看猎户们抬着的担架上那个模糊的人影。
今天这药,是没法安静采了。
她当机立断:“把人抬回我院子,小心点,别颠簸。
林大叔,你帮我个忙,把这雕也弄回去。”
“这雕……”林大叔这才注意到地上的金雕,吓了一跳,“好家伙,这玩意儿可凶得很!”
“它伤得重,飞不起来。
用我的斗篷裹着,轻点。”
谢韫脱下自己的旧斗篷递给林大叔。
一人小心翼翼地用斗篷裹住不再挣扎的金雕抱着,另外两人抬起担架。
谢韫捡起自己的背篓和药锄,跟在后面。
回到谢韫居住的偏僻小院,春桃和夏荷两个丫头看到这阵仗,都吓了一跳。
“姑娘,这……这是怎么了?”
春桃胆子小,看着担架上血淋淋的人和猎户怀里抱着的大雕,脸都白了。
“别问,去打盆干净的热水来,要快。
夏荷,去把我药箱里那个白色瓷瓶和金疮药拿来,再把干净的布条多准备些。”
谢韫语速很快,却并不慌乱,井井有条地吩咐着。
她指挥猎户将面具男人安置在客房的土炕上,又把金雕放在墙角铺着的旧棉絮上。
小小的院落,顿时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紧张气氛笼罩。
谢韫先走到金雕旁边。
它失血过多,又冻了太久,状态很不好。
她检查了一下箭伤,箭杆是上好的硬木,箭头带倒刺,十分歹毒。
“得先把箭取出来。”
她喃喃道。
她让林大叔按住雕的身体,自己则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伤口周围,然后一手稳住箭杆,另一手握住露在外面的箭尾,屏住呼吸,猛地用力一拔!
“噗嗤”一声轻响,带着倒刺的箭头连着血肉被硬生生扯出。
金雕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身体剧烈抽搐,差点挣脱林大叔的手。
谢韫立刻将准备好的止血药粉厚厚地撒在汩汩冒血的伤口上,用布条死死按住,又用木板简单固定住它的翅膀。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姑娘,热水和药都拿来了。”
夏荷端着水盆站在客房门口,不敢进去。
谢韫洗了手,走进客房。
炕上的男人依旧昏迷着。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衣料是上好的,此刻却被血污和泥土弄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脸上覆着一张青铜面具,只露出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面具一侧,刻着两个古老的篆字——鬼刃。
光看这两个字,就知道这人来历绝不简单。
谢韫没动他的面具。
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她剪开男人伤口周围的衣物。
一道刀伤从左肩划到胸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更严重的是右腹的那支箭,几乎将他射穿。
伤势比金雕重得多,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强悍的意志力。
谢韫不再犹豫,用热水清洗伤口,动作熟练而迅速。
她拿出自制麻沸散,想了想,这人来历不明,还是让他保持昏迷比较好。
她示意林大叔过来按住男人的肩膀,自己则握住箭杆,如法炮制,猛地将箭拔出!
剧烈的疼痛让男人即使在昏迷中也浑身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
谢韫用力按住他,快速止血、上药、包扎。
她的动作稳定得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仿佛早己习惯了与伤痛和死亡打交道。
处理完所有伤口,男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谢韫累得几乎虚脱,靠在炕边喘了口气。
“姑娘,这人……和那雕,咋办?”
林大叔看着炕上面具覆脸的男人,又瞅了瞅墙角昏睡的金雕,忧心忡忡。
谢韫首起身,看着这一人一雕,目光沉静。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先把他们的命保住再说。”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林大叔,今天的事,还有这个人、这只雕,务必让大家都守口如瓶。
对外,就说我救了个受伤的猎户。”
林大叔连忙点头:“姑娘放心,我们晓得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