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秋鸿进屋时,便看到崔朝朝坐在窗前,目光似看着窗外的竹林,没有焦点,没有光亮,愣愣怔怔,毫无生气。
秋鸿担心,关切地询问着。
崔朝朝什么都没听见,便也什么都没回答。
首到秋鸿按着她手心的伤口,抚摸着她额头上的血,泪眼潸潸。
“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弄的?”
温热的眼泪滴在崔朝朝的手背上,这个世界才渐渐有了声音,她看向秋鸿,霎时间红了眼眶:“秋鸿,他骗我,他骗了我!”
秋鸿不明所以,抱住崔朝朝:“姑娘,到底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了?”
她许久才恢复平静。
“盛娘子,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秋鸿察觉出不对劲。
“记不清了,好像是姑娘嫁到这里后两个月左右吧。”
崔朝朝有些哽咽。
“她一进府,就叫我姐姐。”
秋鸿没明白崔朝朝想说什么。
崔朝朝像是喃喃自语。
“郎君也说叫姐姐甚好,说我们姐妹情深,羡煞旁人。
后来,成亲后的第三个月吧,郎君外放滨州为官,她要去宿州寻亲,寻亲怎么寻到滨州去了,怎么就一起回来了?”
秋鸿猜想到谢郎君和盛娘子苟且,有些不敢相信,抖着声音说:“难道姑娘说他们……”崔朝朝不忍面对,似乎秋鸿不说出来,一切都没有发生。
“秋鸿,你先别哭,我有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秋鸿从十岁起就跟着崔朝朝,八年相处,她早己将崔朝朝视作亲人。
昨夜一定发生了大事,一定是,谢郎君和盛南晨一定苟且了,姑娘这身伤就是拜他们所赐。
秋鸿拉住崔朝朝的手:“郎君打的?
郎君打你了?”
秋鸿抬腿就要冲出去。
崔朝朝拉住她。
“你干什么去?”
秋鸿气到发抖:“我找老爷和夫人去,有崔家在,定能给姑娘讨回公道。
盛南晨这个***,枉费姑娘对她那么好,亏的我整日叫她姐姐,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们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崔朝朝说:“找他们有什么用,若谢迥之趁机说纳妾,我能怎么办?
一顶贤妻良母的帽子压着我,我还能不准?”
“是谁都行,就不能是她!”
秋红义愤填膺。
崔朝朝反倒说:“是谁都行,就不能是她。
我昨天也这样想,可是,若是谁都行,怎么就不能是她?”
“姑娘?”
秋鸿不明白为什么崔朝朝要替盛南晨说话。
“是谁都不行。”
崔朝朝愈发明了内心所愿。
“事情的根源在于谢迥之,他既己负了我,争执于是谁是哪一个得了他的爱又有何意义?”
话是这么说,可盛南晨是她倾心相待的人,昨日之前,她对盛南晨就不曾有过一丝丝怀疑。
她怎能不生气,怎能不愤怒,为什么是她,怎么能是她?
为什么是她,她有哪一点不如她盛南晨?
她告诉秋鸿她的伤并非谢迥之打的,至于怎么造成的,她是怎么发现谢迥之和盛南晨苟且的,她始终难以启齿,只说:“我现如今,只有你了。”
秋鸿这才镇定下来,擦了擦眼泪:“姑娘,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崔朝朝想了想,思路越发清晰。
“第一件,帮我梳妆,掩盖额头和手心的疤痕,要和往日无异。
第二件,我记得,前几年收了一瓶奇痒粉,找出来,我要用。
第三件,帮我将我所有不常用的首饰全部卖了,换成白银,加上现存的,算个总数给我。
第西件,将我名下所有铺子、宅院和土地的契书整理出来,算出一个数给我。
我要快,非常快,巳时三刻我就要。”
末了,她强调:“这西件事,关于我的身家性命,要瞒住这谢宅所有人,你……”其他的秋鸿不明白用意,但盘算细软她懂,她问:“姑娘这是要走?”
“不走。”
崔朝朝说,“彻底失踪,找个没人见过我的地方,我不是没想过,可走了,算怎么回事?
我走了,累及崔家名声,谢迥之好纳盛南晨为妾?
让他们二人逍遥富贵?
我不走,我才不要走。”
“那姑娘要干什么?”
秋鸿问。
“我要和离。”
崔朝朝坚定地说。
“和离?”
秋鸿不敢想,“老爷说过,崔家百年未有和离之女,亦未出过……弃妇。”
崔朝朝当然知道这些,要想和离,绝非易事!
“我就是要和离,我要在他纳妾之前,要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离开谢府,要让谢迥之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身败名裂。”
“我知道很难,但事是一步一步做出来的,现如今这西件事,你要帮我,秋鸿,我只有你了。”
八年相处,秋鸿见过崔朝朝一路走过来的艰辛,早己将崔朝朝当作自己的亲人,亲人有难,她岂有不帮的道理。
秋鸿再也没有丝毫迟疑。
“我能做到。”
她动作轻盈又快捷,为崔朝朝上药、上妆,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滴在了崔朝朝的头发上、手上、衣服上,她擦了又流,流了又擦:“姑娘放心,我都听姑娘的。”
崔朝朝哽咽:“秋鸿,给我贴个花钿吧,遮一遮,我们要和往常一样,决不能被谢家人看出来,如此,我们才能占得先机,好好谋划。”
秋鸿转身,擦掉眼泪,取了一个梅花花钿,小心翼翼地贴好:“姑娘,你看这样行不?”
“很好。”
崔朝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铜镜中的容颜尚好,只是她自己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
崔朝朝愣愣怔怔坐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秋鸿跟她说话:“姑娘,现有的首饰,若换成白银,算下来应该有五两。
咱们屋里面的现银算下来有三两白银,铺子和良田加起来,大概有二百二十五两……府中账上还有十二两现钱……”“怎么会这么少?”
崔朝朝问。
“姑娘,咱们这两年,为郎君外放打点,修缮宅院,置宅买地,平日里更是没少往府里贴补,积年累月的,自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算下来也有百十两银。
前些日子府里面大姑娘婚嫁,你就添了三十两白银。”
秋鸿将契书和白银都递给崔朝朝。
“姑娘,契书我都收好了,给你。
还有,我这里也有不少东西,一并折算成白银,不多,五两,姑娘先拿着用。
还有奇痒粉,给。”
“好。”
崔朝朝说:“我需要现银,此时去铺子里收怕是来不及,你得去一趟沈姑娘那里。
拿着这些契书去,能换多少换多少。
她……她一定会问你我出了什么事,你只告诉她,先别问,我日后一定会告诉她。”
秋鸿还是担心。
“到底昨夜出了什么事,既然不走,为什么要急着筹那么多钱?
这么急,恐被谢郎君发现啊。”
崔朝朝始终不愿意说。
秋鸿提议:“姑娘不回家找夫人商量一下?”
出了这样的事情,崔朝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崔府。
可当初,是她违抗父母之命,孤注一掷非要嫁给谢迥之,现如今回去要支持,她又怎能说得出口,又怎么面对崔家妹妹和兄长的冷嘲热讽?
她不知道那男子到底是黑衣人那一拨,还是被群殴的那一个,她也不想知道。
可是,他要的是钱,她赌的是命。
能在如此血腥中搏命的人,她怎能指望他会放过失信的她。
她转动着手中的奇痒粉,现如今她只希望钱能摆平一切,只希望那男子能就此放过她,不会因她真能给他那么多钱,就此讹上她,没完没了地要钱。
“朝朝。”
谢迥之走进来。
崔朝朝将奇痒粉藏在袖中。
谢迥之将一枚红豆缠枝木簪子递给崔朝朝,“朝朝,今早在外面寻来的,正好为你添妆。”
说着,他将那木簪插入崔朝朝的发间,望着铜镜,揽住她的肩膀,笑道:“朝朝,你贴了花钿?
我还从未见过你贴花钿的模样,这么一看,倒是让我想起一句诗来,行摇云髻花钿节,应似霓裳趁管弦……”谢迥之从铜镜之中欣赏着崔朝朝的容颜。
她的脸型圆润而匀称,眼睫毛长长的、黑黑的,轻轻覆盖在眼帘之上。
她的眼睛比盛南晨的要大一点,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两道弯弯的小月亮,鼻子比盛南晨要精致一点,更小巧更挺拔,鼻峰一处微微起伏,很是与众不同,嘴巴也是,丰盈饱满,红润润的,软软的,香香的,散发着诱人的魅力。
他咂了咂舌:“甚美,甚美!”
话音未落,他便要摸一摸。
崔朝朝似是本能,猛然错开身,躲过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
谢迥之深情款款,笑容纯粹,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似乎昨日与盛南晨缠绵的人不是他,可是这个人,这双眼睛,这双在盛南晨身上上下游移的手,无比肮脏,她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将红豆缠枝木簪抽出来,扔在桌子上,语气凌厉地反问:“二郎想到了什么?”
谢迥之有片刻的迟疑,才发觉这句诗不妥,崔氏百年清流,崔朝朝一定是难过他将歌女与她相比。
可是一时半会他想不到别的词来,便笑着道歉:“是我失言了,不妥不妥。
只是朝朝这样子,我从未见过,一时间语塞,朝朝,你是怪我了吗?”
崔朝朝垂下眼,避开谢迥之。
“我只是想到,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谢迥之有些不悦。
“现如今我仕途正好,眼看着就要提军器少监,咱们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朝朝怎会想到如此悲凉之句来触我霉头?”
换作平日,崔朝朝一定会顺着谢迥之,可今日,她满脑子都是谢迥之和盛南晨的缠绵,满脑子都是她昨日的狼狈。
她一向自视甚高,这桩她亲自选定的婚姻,是京城中众人称赞的郎才女貌,被誉为夫妻伉俪情深的典范。
可如今谢迥之在外面与人苟且,以这种方式侮辱她,让她觉得她孤注一掷的选择是错误的,她人生就像是一场笑话,她就是一个被人玩弄的傻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她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眶,质问谢迥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迥之从未见过崔朝朝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踉跄了三两步:“朝朝?”
崔朝朝冷厉地高声发问:“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