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又在曲江池边待了一整晚！
"小全一边整理李商砚有些凌乱的衣衫，一边无奈地说道，"老爷要是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李商砚懒懒地靠在廊柱上，眼中还带着几分倦意。
自记事起，他就特别喜欢亲近水，尤其是在夜晚，总觉得池水中倒映的星光格外熟悉，仿佛能唤起什么遥远的记忆。
"我就是觉得困倦时坐在水边特别舒服，"他打了个哈欠，"昨夜我又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一片碧波中游荡，周围金光闪闪的，还有仙乐飘来......""少爷又在说胡话了，"小全一边收拾案上的诗稿，一边笑道，"您这样的富贵公子，怎么总爱做些怪梦。
"李商砚若有所思："说来也怪，我虽生在权贵之家父亲朝中为官，家里又有多家商铺在经营，却总觉得这富贵来得太容易。
有时候看着那些为一文钱讨价还价的小贩，反倒觉得他们的生活更有意思。
"正说着，晨钟响起，春雾渐散。
长安城东市的铺面己纷纷开张，各色商贾摆出自家的货品，吆喝声此起彼伏。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处处可见身着锦缎的达官贵人，肩挑货担的小贩，还有远道而来的胡商，无不彰显着这座天下第一城的繁华。
李家的锦绣坊开在东市最显眼的位置。
三进的门面，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金漆招牌"长安李记锦绣"，门口两尊石狮被晨露打湿，更显威严晨钟初响，"少爷，少爷！
"伙计小全气喘吁吁地跑进后院，"西域的商队到了！
"正在廊下练字的李商砚头也不抬："不过是些胡商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少爷，他们这次带来的可是活字锦！
听说是用金丝银线织就，一匹抵得上咱们寻常锦缎十匹的价钱！
"李商砚的毛笔顿了顿。
他放下笔，转身看向小全："哦？
当真有这等好货？
""千真万确！
小的亲眼所见。
那锦缎上的花纹，随着光线变化竟能显出不同的样子，就像...就像活过来一样！
"李商砚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他生得眉目如画，举止间自带一股傲气。
虽年方十六，却己显露出不凡的气度。
"也罢，且去看看。
"穿过抄手游廊，踏入前院，早有伙计将一匹锦缎铺在案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锦面上，金丝银线编织的花纹流光溢彩，恍若游龙腾凤。
"果然不错。
"李商砚伸手抚过锦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很快又恢复了淡然，"不过，比起我李家的云锦还差了些。
"站在一旁的胡商闻言，不由变了脸色："这位公子，我们这可是西域最好的锦缎...""最好？
"李商砚轻笑一声，"来人，把上月新织的那匹水光锦拿来。
"不一会儿，伙计捧来一匹锦缎。
李商砚亲自展开，只见锦面上水波纹理流转，在阳光下宛如一泓秋水，美得令人屏息。
"这才是真正的活字锦。
"李商砚眼中带着几分得意，"我李家的锦缎，不仅要织出花样，更要织出意境。
你们这西域来的，终究差了些韵味。
"胡商见状，脸上既有惊叹，又有几分尴尬。
正待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不好了！
运河码头走水了！
"李商砚闻言一惊："码头走水？
可有我家的货物？
""回少爷，昨日刚到的两百匹锦缎还在码头仓库！
""什么？
"李商砚脸色一变，"备马！
""少爷，老爷吩咐过，您不可...""闭嘴！
"李商砚己经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那可是整整两百匹锦缎！
耽搁不得！
"马蹄声踏过长安城的青石板路，激起一片水花。
李商砚策马狂奔，身后小全和几个伙计骑马紧随。
春日的晨风带着几分凉意，但他却感觉全身发热，尤其是靠近水的地方，那种莫名的躁动愈发强烈。
"少爷，前面就是码头了！
"小全在后面喊道。
远处浓烟滚滚，码头上人声鼎沸。
李商砚远远就看见火舌从仓库的窗口窜出，不知为何，看着那些火光，他心中竟生出一种本能的抗拒。
"快，先救库房里的锦缎！
"李商砚翻身下马，"小全，去叫附近的店铺帮忙打水！
""少爷，太危险了！
"小全想要拦住他。
李商砚却像着了魔一般往仓库冲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能感觉到水的方向。
果然，转过一个廊角，他看见了一口水井。
"所有人，排成队，用水桶传递！
"他一边指挥，一边自己也加入救火队伍。
奇怪的是，每当他碰触到水，心中那股躁动就平静几分。
那些水珠溅在他脸上，不但不觉得冰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李家少爷亲自来救火了！
""快帮忙！
李家待我们不薄！
""听说这批锦缎价值连城......"周围的商贾们纷纷加入救火。
一盆盆水泼向火场，渐渐地，火势开始减弱。
就在这时，李商砚听见仓库深处传来一声异响。
"不好！
还有一间库房！
"管库的老丁急得首跺脚，"那里还有一批上等云锦！
"不等众人反应，李商砚己经冲了进去。
"少爷！
"小全想追，却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
仓库内部烟雾弥漫，但李商砚却仿佛能预感到水汽的流动。
他循着本能，在火场中快速穿行。
突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房梁开始摇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凉意突然从脚下涌来。
李商砚毫不犹豫，朝着那个方向扑去。
"哗啦"一声，他跌进了一个蓄水池中。
而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根粗大的房梁轰然砸下！
水池中的李商砚却出奇地平静，他甚至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水中有金光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那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池水，两尾金鱼在其中嬉戏......"少爷！
少爷！
"外面传来小全的呼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李商砚从水池中爬出，浑身湿透，却抱着一匹完好的云锦。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这位就是李家的少爷吧？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真是好胆识！
""少爷，您这身新衣裳又湿透了。
"清晨，小全一边收拾李商砚昨夜又去曲江池边淋湿的衣裳，一边无奈地摇头。
自从上次码头救火之后，少爷更加频繁地往水边跑了。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李商砚正对着铜镜整理衣冠，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今日是每月查账的日子，"小全笑道，"老爷特意从洛阳赶回来。
"李家后院的账房里，李成济正翻看着账本。
这位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大商人看起来并不显老，反而透着一股精明干练的气质。
"父亲。
"李商砚推门进来，恭敬行礼。
"来得正好，"李成济头也不抬，"我看这个月的水路账目有些问题。
"李商砚心中一动，走上前仔细查看。
自打他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对于与水有关的账目总是特别敏锐。
"这里，"他指着账本上的一行，"漕运的价格突然上涨了三成，不合常理。
"李成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为父正要派人去查这件事。
对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在码头救火，表现得很是沉着？
""儿子不过是......""不必谦虚，"李成济放下账本，"你这次确实做得不错。
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我听说你又常去曲江池？
"李商砚一怔："父亲，儿子只是觉得在水边能静下心来......""你啊，"李成济叹了口气，"从小就与旁人不同。
你母亲总说你大约是前世在水里住久了，今生才这般亲水。
不过也好，我李家的生意，水路占了大半，你这般敏锐，倒是个好事。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张掌柜快步走进来："老爷，扬州杨家的船队到了！
"李成济眼前一亮："哦？
这批货总算到了。
商砚，你去前面看看。
"李商砚走出账房，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前院。
几个伙计正在卸货，码头特有的水腥气混合着丝绸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批是扬州杨家的顶级云锦，"张掌柜介绍道，"听说他家小姐亲自监制，在行商中很有名气。
""哦？
"李商砚挑眉，"一个闺中女子，也懂得这些？
""少爷有所不知，"张掌柜压低声音，"这位杨小姐可不简单。
听说她从小就对水性极为敏感，每次都能准确预测水路行情。
去年秋天，就是她提前预警，让杨家避开了一场大风浪......"李商砚心中一动。
水性敏感？
预知风雨？
怎么听起来，与自己竟有几分相似？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
李商砚突然感到心头一阵悸动，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他下意识地望向长安城南方，那里，正是通往扬州的水路"张掌柜，这批扬州来的云锦，要如何定价？
"李商砚一边查看货物，一边问道。
"少爷，依老奴看，"张掌柜捋着胡须道，"这批云锦的品相极好，尤其是这几匹水纹锦，在水光下竟能显出波浪流转之态，当真是巧夺天工。
想必是那位杨小姐的手笔。
"李商砚拿起一匹水纹锦，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仿佛这锦缎真的带着水的灵性。
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又起，却被外面的喧哗声打断。
"东市开市了！
""快去看看新到的胡商带了什么宝贝！
""听说波斯来的商队也到了......"李商砚放下锦缎："张掌柜，备轿，我要去东市看看。
"长安城的东市是天下最大的商贸之地。
走进东市，琳琅满目的货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不彰显着大唐的繁华。
"这位公子，要看看我们刚从西域运来的宝石吗？
""来来来，正宗的波斯香料......""胡琴、琵琶，应有尽有......"李商砚在市中穿行，突然听见一阵争执声。
"这位客官，我们这可是上等的活字锦，一匹就值五十贯钱！
"一个胡商正在与一位富商讨价还价。
"五十贯？
也太贵了！
"那富商连连摇头。
李商砚走近一看，不由轻笑："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活字锦，最多值二十贯。
"胡商脸色一变："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难道您识得真品？
""自然识得。
"李商砚淡然道，"真正的活字锦，在阳光下会随角度变化显出不同花纹，而你这匹，不过是普通的织锦罢了。
""这位可是李家的少东家？
"那富商仔细打量李商砚，"久闻李家少爷眼光独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正说话间，一阵喧哗从市场另一头传来。
"快看！
扬州杨家的船队又带来新货了！
""听说这次是杨小姐亲自押送......""那位杨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善识水性，每次都能挑最好的水路......"李商砚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恰在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股淡淡的水腥气，混合着江南特有的湿润。
他突然感到心跳加快，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少爷？
"小全见主子神色异样，轻声唤道。
李商砚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去看看。
"穿过熙攘的人群，远远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从水路码头方向而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淡青色襦裙的少女，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灵秀。
更令李商砚惊讶的是，当他望向那个方向时，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该相遇.东市人声鼎沸，但李商砚的目光却停留在那抹淡青色的身影上。
那位杨家小姐正在与商贾们谈论水路行情，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杨小姐果然慧眼，"一位商人赞叹道，"这次选的水路既稳妥又快捷。
""不过是些许经验罢了。
"杨漪澜谦逊地笑道，声音清澈如山涧流水。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飘来一片乌云，春日的阳光被遮蔽。
杨漪澜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微蹙："怕是要下雨了。
"李商砚也感受到了那股潮湿的气息，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躁动。
他望着阴沉的天空，不知怎的，一首诗句自然而生："春云骤起暗参差，细雨将至润如丝。
江南水乡人未到，何处寻得旧相知？
"这首诗脱口而出，李商砚自己都愣住了。
这种感觉太过奇特，仿佛诗句不是他创作的，而是从很久以前的记忆中流淌出来。
杨漪澜听到这诗句，转过身来，美目中闪过一丝异色。
她看着李商砚，嘴角微扬："这位公子的诗，倒是写出了我江南水乡的韵味。
""惭愧，"李商砚拱手，"不过是偶得之句。
""既然公子也懂水性，"杨漪澜莞尔一笑，"不知可能对这诗句？
"她轻启朱唇："雨意微茫染暮霞，池边旧梦忆年华。
前生若是同游处，今世何须问水家？
"这首和诗一出，李商砚心中一震。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更强了，仿佛眼前这位江南女子与自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正在此时，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市场上的人群纷纷躲避，但李商砚和杨漪澜却站在原地，任由雨滴落在身上，谁都没有动。
"小姐！
"杨家的丫鬟撑着伞跑来。
"少爷！
"小全也急忙取伞。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
杨漪澜掩嘴轻笑："看来我们都不怕淋雨。
""在下李商砚，"李商砚拱手，"不知小姐可愿赏光，到我们李家锦绣坊一叙？
正好避避雨。
""李家少东家？
"杨漪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久仰大名。
听闻李公子不但精通商道，更有诗才。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就这样，一行人冒着春雨，向李家锦绣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