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 8 月的云南大理,秋老虎仍带着几分燥热,阳光透过老旧出租屋的玻璃窗,
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七十七岁的杨某邱坐在靠窗的木桌前,
指尖轻轻拂过桌角的多肉 —— 叶片胖乎乎的,边缘泛着淡红,
是他三个月前从菜市场花五块钱买来的。每天清晨,他都会用小喷壶给多肉浇些水,
再用软布擦拭叶片上的灰尘,动作慢却仔细,仿佛在照料一件珍贵的念想。木桌正中央,
摆着一张镶在塑料相框里的遗像。照片上的老太太穿着深蓝色土布棉袄,头发梳得整齐,
嘴角带着浅淡笑意,眼神温和得像老家田埂上的月光。这是杨某邱的母亲,
2015 年冬天走的,离世时手里还攥着一张他三十岁的黑白照片 —— 那时的他,
还是个能扛着锄头在田里干一整天的壮汉子,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眼里满是对日子的盼头。
杨某邱的目光落在桌角的老式挂历上,纸页已泛黄,撕到了 8 月。他伸出手,
指腹反复摩挲 8 月 22 好那个红圈 —— 红圆珠笔涂了三遍,颜色深得快要透纸,
边缘还被指甲戳出细小窟窿。他的指甲剪得很短,指尖覆着老茧,
那是几十年种地、劳作留下的印记。“娘,今天该出信儿了。” 他对着遗像轻声说,
声音有些漏风 —— 上牙缺了两颗,是去年冬天不小心摔了一跤磕掉的,暂时没镶假牙,
“您再等等,再等等就有结果了。”说完,他抬手擦了擦相框边缘,生怕灰尘弄脏母亲的脸。
出租屋不大,只有一间房,摆着一张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和这张木桌,
墙角堆着几个装衣服的蛇皮袋。墙上没挂别的,只贴了一张泛黄的 “福” 字,
是去年春节法律援助律师张敏送他的。谁能想到,
这个住着出租屋、连假牙都没来得及镶的老人,
正在等一份总额一千九百一十一万的国家赔偿决定?更没人知道,
这个看起来温顺如老黄牛的老人,曾在高墙内熬过二十七个春秋 —— 六千三百七十天,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那些日子像一把钝刀,割碎了他的青春、家庭与盼头,
却没割掉他攥着 “清白” 的那口气。故事,要从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说起。
一、麦田旁的意外:平静生活被打破1993 年 3 月的云南某县,春寒刚过,
田埂上的冻土渐渐融化,冒出细细的青草芽。村子的早晨总是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
公鸡打鸣声便此起彼伏,接着是村民开门、挑水、喂猪的动静,混着远山的鸟鸣,
热闹又安稳。杨某邱家在村子最东头,是一间土墙青瓦的老房子,院子里种着一棵桃树,
还有一小块菜地,种着白菜和萝卜。那时他刚满三十岁,个子高、肩膀宽,
皮肤是常年田间劳作晒出的深褐色,双手粗糙却有力 —— 扛五十斤化肥能走二里地,
帮邻居修屋顶能在房梁上蹲一下午。3 月 15 号那天,天刚亮杨某邱就起了床。
他先去灶房烧了一锅热水,倒在盆里给瘫痪在床的母亲擦脸、擦手,又端来熬好的玉米粥,
用勺子一口口喂给母亲。母亲中风瘫痪已三年,说话不利索,只能含糊 “啊啊” 回应,
喂粥时粥水从嘴角漏出,杨某邱就用布巾轻轻擦净,耐心得像照顾婴儿。“娘,
今天我去邻村张某家帮工,他家盖猪圈,给五十块工钱。” 杨某邱收拾碗筷时跟母亲说,
“晚上我不回来了,您饿了就喊隔壁王丽婶子,我早上跟她说好了。”母亲眨了眨眼,
喉咙里发出 “呜呜” 声,像是应承。杨某邱笑了笑,从口袋掏出一颗水果糖,
剥了糖纸塞进母亲嘴里:“甜不甜?前几天赶集买的,给您留的。”喂完母亲,
杨某邱去看女儿晓梅。晓梅刚满六岁,还在睡觉,小脸红扑扑的,嘴角沾着口水。
他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心里盘算:张某给的五十块工钱,加上之前攒的二十块,
刚好能给晓梅买个她念叨许久的花书包 —— 昨天晓梅还说,村里小芳有个粉色书包,
印着小白兔,她也想要。“等爹回来,就给你买书包。” 他在女儿耳边轻声说,
掖了掖被角,拿起靠在门边的锄头 —— 帮张某盖猪圈前,他想先去自家麦田拔草,
再过半个月要种烤烟,得把田整利索。三月的麦田,麦苗刚到膝盖高,绿油油一片,
沾着晨露,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杨某邱走进麦田,弯腰拔草,动作熟练轻快。
泥土的清香混着麦苗的气息钻进鼻腔,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 从记事起,
他就跟着父亲在田里忙活,春种玉米、夏种烤烟、秋收稻谷、冬翻土地,日子虽苦,却踏实。
拔了半个多小时草,额角渗出汗珠,他刚想直起身歇口气,
就听见村口传来 “噔噔噔” 的脚步声。那声音不同于乡亲们的布鞋声,硬邦邦的,
带着让人心里发紧的节奏。杨某邱皱眉,直起身朝村口望去。
只见三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往这边走,领头的攥着棕色公文包,脚步急促,
神情严肃;另外两人拿着黑色本子,边走边观察四周。“是办案的?
” 杨某邱心里 “咯噔” 一下。村里上周出了件事 —— 村民李某,
四十多岁的单身汉,被发现死在自家柴房,柴房还丢了半袋玉米。工作人员已经来查过三趟,
找村民问过话,却一直没线索。他正犯嘀咕,三人已走到麦田边。领头的上下打量他一番,
开口问:“你是杨某邱?”“是我,同志,找我有事?” 杨某邱放下锄头,
擦了擦额角的汗。“我们是县办案单位的,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 领头的亮出证件,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放心,只是了解情况,会尽快核实清楚。
”“配合调查?” 杨某邱愣了愣,急忙解释,“同志,是不是弄错了?李某的事我知道,
但我跟他不熟,从没进过他家门!3 月 15 号那天,我在邻村张某家帮工盖猪圈,
从早干到晚,晚上就住他家,张某和他媳妇都能作证!”他说得又快又急,手不自觉比划,
想让对方相信。这辈子没跟办案人员打过交道,他心里又慌又怕,怕说不清楚。
“你的情况我们记下了,会去核实。” 领头的打断他,
“现在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协助了解细节,别耽误调查进度。”“可我娘还在家等着,
我女儿还在睡觉……” 杨某邱还想争取,旁边两人已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他的胳膊。
他们的手很有力,抓得他胳膊发疼。“我们会安排人跟你家人说明情况,
保证不影响老人和孩子。” 领头的说完,朝两人递了个眼色。杨某邱想挣脱,
却被抓得更紧。他回头往村里看,村口已围了一圈乡亲 —— 王丽婶子站在最前,
抹着眼泪别过头;老支书蹲在地上抽旱烟,眉头紧锁;几个小孩扒在大人腿后,好奇地张望。
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自家院子。母亲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
还穿着睡觉时的旧棉袄。看见他被带走,母亲身子猛地一颤,直挺挺倒在门槛上,
拐杖 “咚” 地掉在地上,声响在空旷田埂上格外清晰。“娘!” 杨某邱大喊,
嗓子瞬间沙哑。他拼命想往回跑,却被死死拽住,“我没做错事!娘,你等着我!
我会回来的!”声音在田埂上回荡,却没能留住脚步。他被拽着走向村口的绿色车辆,
车门 “哐当” 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坐在后座,身子被夹在两人中间,
他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家 —— 王丽婶子扶着母亲往屋里走,晓梅站在院子里,
攥着布娃娃哭着喊 “爹”,院中的桃树已冒出小花苞,再过些日子就要开了。
他以为只是去配合调查,最多两三天就能回家,却没想到,这一去,竟是二十七年。
二、漫长羁押路:用 “不放弃” 对抗时光车辆行驶两个多小时,
最终停在一栋灰色楼房前。杨某邱被带下车,穿过长长的走廊,
进了一间小房间 —— 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和一盏白炽灯,灯光亮得晃眼,
照得他眼睛生疼。“坐下吧。” 领头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三人在他对面坐下。
杨某邱攥紧衣角,心像揣了只兔子 “怦怦” 直跳。他看着对面三人,等着问话,
可对方只是静静盯着他,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十分钟后,
领头的才开口:“再仔细想想,3 月 15 号晚上你在哪?有没有去过李某家附近?
”“我都说了,在张某家帮工,晚上住他家!” 杨某邱急忙回答,“张某家盖猪圈缺人手,
我去帮忙,他媳妇还煮了红薯给我吃,晚上跟张某睡一个炕,他肯定能作证!
”“我们找张某了解过,他说 3 月 15 号没见过你,也没让你帮工。
” 领头的拿起桌上的本子,翻了几页,“还有线索称,案发当晚有人在李某家附近见过你,
你怎么解释?”“有人看见我?谁?” 杨某邱追问,“我不认识李某,也不知道他家在哪,
怎么会去那?让那个人出来跟我对质!”“线索提供者有顾虑,不方便出面。
” 领头的合上本子,“现在是给你机会说明情况,配合调查对大家都好。”“没做过的事,
我怎么说?” 杨某邱声音带着哭腔,“我娘瘫痪在床,女儿才六岁,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你们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接下来几天,每天都有人来问同样的问题。有时是白天,
有时是晚上,房间的灯始终亮着,晃得他分不清昼夜。饿了给个馒头,渴了给杯凉水,
困了想眯会儿,就会被轻轻叫醒。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可他脑子始终绷着一根弦 —— 不能认,认了就全完了,娘和晓梅还在等他。有天晚上,
一位工作人员跟他说:“你要是不配合,我们只能联系你家人,让老人过来一趟,
或许她能劝劝你。”这话像根针,扎进杨某邱心里。他知道母亲身体差,中风后连走路都难,
要是被折腾过来,肯定受不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不是怕自己受委屈,
是心疼母亲 —— 已经不能在她身边尽孝,怎么还能让她为自己操心?
“我真的没做过……” 他哽咽着,“别找我娘,她经不起折腾,有什么事我来担。
”工作人员没再说话,转身离开。杨某邱坐在椅子上,哭了很久,眼泪落在地上,
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把最好的留给他,过年的肉夹给他,
说自己不爱吃;想起结婚时,母亲把攒了好几年的钱拿出来,
给他买新衣服;想起母亲中风后,躺在病床上还拉着他的手,含糊说 “好好过日子”。
“娘,我没给你丢脸。” 他对着空房间轻声说,“我没做坏事,会活着回去的。
”7 月的一天,杨某邱被带到另一间房,
一位工作人员拿着文件让他看 —— 是 “收容审查决定书”,上面有他的名字,
还有 “涉嫌相关案件,需进一步审查” 的字样。“我不签!” 杨某邱攥着笔,
手不停抖,“我没做过这些事,这字不能签!”“这是调查阶段的正常文书,
签字只是确认你已知晓情况,不代表认罪。” 工作人员耐心解释,最终他还是没签,
文件被收回存档。11 因天气转冷,杨某邱被正式逮捕,押往当地看守所。
看守所的墙很高,绕着铁丝网,门口有哨兵站岗。走进大门的那一刻,
他心里空荡荡的 —— 不知道母亲身体怎么样,不知道晓梅有没有上学,
不知道张某为什么改口,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
看守所的生活很规律:早上六点起床,洗漱、吃饭、劳动,晚上九点睡觉,日复一日。
杨某邱被分在八人间,室友大多沉默,只有一个叫老周的偶尔跟他说话。老周因盗窃进来,
已待了三年。“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一天晚上,老周问他。“我被冤枉的,
他们说我跟李某的案子有关。” 杨某邱低声说,语气里满是委屈。
老周叹了口气:“在这里的人,大多说自己冤枉。我劝你,别太较真,好好配合,
争取早点出去跟家人团聚。”“没做过的事,怎么能认?” 杨某邱摇头,“我娘还在等我,
认了罪,她和女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老周没再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1994 年 4 月,杨某邱被带到当地中级人民法院开庭。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囚服,
头发剪得参差不齐,脸色苍白。走进法庭,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旁听席,一眼就看见了母亲。
母亲坐在第一排,穿着那件深蓝色土布棉袄,头发全白了,比上次见老了十岁不止。
眼睛红红的,看见他,嘴唇哆嗦着,眼泪 “吧嗒吧嗒” 掉在衣服上。
杨某邱心里像被刀割,想喊 “娘”,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流。庭审开始,
检察官宣读***书,每念一句 “被告人杨某邱涉嫌相关罪名”,他的心就揪一下。
轮到他陈述时,他站起来,声音虽抖却坚定:“法官大人,我没做过那些事!
3 月 15 号我在张某家帮工盖猪圈,晚上住他家,张某夫妇能作证!
李某家我只去过一次,是去年帮他修犁,当时好多村民都在,你们可以去问!
”“被告人所述需有证据支持。” 检察官打断他,“张某夫妇已出具书面证言,
称 3 月 15 号未见过你。相关线索也显示,案发当晚你可能在现场附近,
目前证据符合调查方向。”“线索提供者是谁?我要跟他对质!” 杨某邱急了。
“线索提供者因个人原因无法出庭,其提供的信息已纳入案件审查,程序合法。” 法官说。
接下来几天,控方提交的证据多是书面材料 —— 张某夫妇的证言、相关线索记录,
没有实物证据,也没有技术鉴定报告。杨某邱看着那些纸,又急又慌:就凭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