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季家倒了。倒得稀里哗啦。像被台风吹塌的烂尾楼。为了填那个窟窿。

他们连夜把我塞进车里。像塞一件过季的旧家具。目的地是景家。本市最深的那个钱窟窿。

景政深。名字镶着金边。脸也像大理石雕的。又冷又硬。据说他有三个“不”。不结婚。

不育子。不近女人。我成了那个破例。多荣幸。新婚夜。没喜字。没红烛。只有景政深。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比夜色还沉。他转身。手里捏着几张纸。轻飘飘甩在床头柜上。

像丢垃圾。“签了。”声音没温度。“三年后自动生效。”“钱货两清。”我低头。

白纸黑字。离婚协议书。三年。期限标得清清楚楚。底下压着一张卡。金灿灿的。

“里面有三千万。”“季家的债。”“清了。”他看我。像看一件刚交割完毕的货物。

“这三年。”“安分点。”“别给我惹麻烦。”“三年一到。”“拿钱。”“走人。

”门在他身后关上。咔哒。落锁声很轻。也很脆。我慢慢坐到床边。拿起那张卡。

冰冷的金属边硌着掌心。季家卖了我。三千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成了货。挺好。

至少债清了。我躺倒。盯着天花板昂贵的水晶吊灯。光刺得眼睛发酸。景政深的三不原则。

第一条。不结婚。被我破了。后面两条呢？不育子。不近女人。我扯了扯嘴角。看来这三年。

得守活寡了。也好。省心。咸鱼的日子。比想象中容易。景家很大。像个精致的博物馆。

我像个误入的游客。景政深很忙。忙得像一阵风。刮进这个家。又刮出去。大多数时候。

我碰不到他的衣角。偶尔在空旷得吓人的餐厅遇上。他坐长桌那头。我坐这头。

距离远得像隔条银河。佣人安静地布菜。碗碟碰撞的声音都小心翼翼。他吃饭像打仗。快。

且沉默。吃完就走。吝啬得连个眼神都不给。仿佛我是空气。透明的那种。我也乐得自在。

卡里的钱。每个月会准时多一笔。景太太的“薪水”。数额可观。我买书。买画。

买些没用的漂亮玩意儿。堆在属于我的那间大客房里。偶尔出去闲逛。刷景政深的副卡。

账单会直接送到他公司。听说他眼皮都不眨就签了。挺好。一个合格的金主。

时间像景家花园里流过的溪水。不声不响。三年。快到了。我的小行李箱摊开在地毯上。

空的。需要装的东西不多。来时就没带什么。这三年攒下的“薪水”。

足够我找个舒服的小窝。重新开始。咸鱼当久了。骨头都懒了。但该走了。协议到期。

就在明天。我盘腿坐在地毯上。翻着日历。红色记号笔圈着的数字。像终点站的站牌。

手机突然响了。刺耳的***划破安静。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爸爸”。季家的掌舵人。

我的卖家。我盯着那名字。看了足有十秒。才接起来。“绵绵？

”他声音透着一股假惺惺的亲热。像隔夜的油。腻得慌。“爸。”我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在景家…还好吧？”“挺好。”“政深他…对你好吧？”“挺好。”那边顿了顿。

干笑两声。“那个…绵绵啊。”“你看…三年是不是快到了？”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嗯。

”“到期了…你就自由了。”“爸想着…你一个女孩子家。”“拿着那么多钱。”“不安全。

”“不如…先放家里？”“爸帮你保管着。”“等你需要了…”我打断他。声音平静。

“协议是三年后离婚。”“钱才归我。”“现在。”“还没到期。”“钱。

”“也不在我手上。”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声音冷了点。“季绵绵。

”“别忘了你是谁家的女儿。”“景政深那种人。”“能真心对你？”“三年一到。

”“他立马把你扫地出门。”“信不信？”“到时候你人财两空。”“哭都来不及！

”“听爸的。”“趁早把钱…”我直接挂了电话。世界清静了。我看着地毯上那个空箱子。

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季家。景政深。都在算计。一个算计着卖。一个算计着买。

一个现在又算计着往回抢。我呢？我算什么？一个装过钱的。快过期的。破口袋？我起身。

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景家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园。像个华丽的牢笼。明天。

笼子门就开了。我该高兴的。可心里那块地方。空落落的。像这个豪华的鸟笼。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像身体里有个精准的闹钟。最后一天。景太太体验卡。到期日。

我轻手轻脚地洗漱。换上自己最普通的那条旧裙子。舒服。像一层旧壳。终于能脱掉了。

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昨晚已经塞满了。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几件自己的旧衣服。

几本翻旧的书。一张卡。里面是我这三年的“薪水”。景政深给的。买我三年清净的钱。

足够了。我拖着箱子。滑轮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像我的心跳。有点快。

有点乱。卧室门就在眼前。厚重的实木。雕着繁复的花纹。推开它。外面就是自由。

我的手刚搭上冰凉的门把手。还没来得及用力。门。突然从外面被拉开了。毫无预兆。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半步。抬头。撞进一双眼睛里。景政深。他站在门外。

逆着走廊的光。身影高大。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这场景。有点魔幻。尤其是。他身上。

竟然系着一条…围裙？浅蓝色的。棉布。沾着几点可疑的油渍。格格不入。他一只手还抬着。

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另一只手里。捏着个…锅铲？亮闪闪的不锈钢锅铲。铲子头上。

粘着一小片金黄的。凝固的蛋花。我彻底懵了。大脑像断了电。一片空白。他看着我。

目光从我脸上。滑到我脚边的行李箱上。停住。眼神深了深。像平静的湖面投了颗石子。

然后。他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露出一个笑。温和。无害。甚至带着点…暖意？“醒了？

”声音也像被清晨的光泡软了。不再是冰碴子。“正好。”他扬了扬手里的锅铲。

那片蛋花跟着晃了晃。“早餐想吃什么？”“溏心蛋？”“还是太阳蛋？

”“今天新到的土鸡蛋。”“很新鲜。”我张着嘴。像个傻子。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睛死死盯着他。又看看那锅铲。再看看他身上的围裙。这画面。太惊悚。

比我爸大清早打电话来要钱还惊悚。“你…”我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声音。干涩得厉害。

“景政深…”“你…在干嘛？”他像是没听见我的问题。目光又落回我的行李箱上。

眉毛微微一挑。“收拾行李？”“要出差？”他语气自然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脑子里的那根弦。嘣的一声。断了。“出差？”我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利。“景政深！”“你看清楚！”我指着脚边的箱子。手指都在抖。

“今天！”“三年期满！”“离婚协议！”“自动生效！”“钱货两清！”“你签的字！

”“你忘了？！”我几乎是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像跑了八百米。走廊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窗外隐约的鸟叫。景政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但也没冷下去。变成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沉的。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看着我。目光像有实质。

沉甸甸地压过来。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动了。

不是让开。而是向前一步。踏进了卧室。反手。咔哒。一声轻响。把门。关上了。

甚至还顺手。把门锁。轻轻拨了下去。锁舌弹出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我被他逼得又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墙壁。无路可退。他站在我面前。很近。

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油烟味。混着他惯用的那种冷冽的雪松须后水味。

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组合。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像一张网。把我牢牢罩住。“离婚协议？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哦。”他拖长了调子。

嘴角又勾起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份啊。”他顿了顿。清晰地说。“我改主意了。

”### 2“改主意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重复。像坏掉的复读机。又尖又空。

在宽敞的卧室里撞出回音。景政深没答话。他把手里那柄粘着蛋花的锅铲。

随手放在旁边昂贵的红木斗柜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然后。他慢条斯理地。

开始解那条滑稽的浅蓝色围裙。动作不紧不慢。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解带子。绕过头顶。

叠好。放在锅铲旁边。再抬眼。身上又是那件一丝不苟的黑色丝质晨褛。领口微敞。

露出一点锁骨的线条。冷硬。矜贵。刚才那点人间烟火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系着围裙拿着锅铲堵门的男人。是我的幻觉。“早餐在楼下。”他开口。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股市开盘。“洗漱好了就下来。”他侧身。示意我可以通过。

好像刚才反锁门的不是他。我钉在原地。脚像生了根。血液一股脑冲上头顶。嗡嗡作响。

“景政深！”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什么意思？”“改主意？”“白纸黑字的协议！

”“你签的名！”“你说改就改？”“你当我是什么？”“你们景家买来的摆设？

”“摆腻了想换个位置就换个位置？”他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我吼完。

才微微歪了下头。眼神在我气得发红的脸上溜了一圈。“季绵绵。”他叫我的全名。

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我所有的怒气和质问。“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被迫仰头看着他。

“三年。”“不够。”他俯视着我。薄唇吐出四个字。清晰。不容置疑。“什么不够？

”我简直气笑了，“景政深，你缺个摆设？缺个挡箭牌？

外面想给你当摆设的女人能排到法国！”他眼神沉了沉。深潭似的。“外面？

”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外面坏人多。”“不安全。

”他的目光落在我脚边的行李箱上。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闹脾气。“听话。

”“把行李放回去。”“下楼吃饭。”“听话？”我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景政深！

”我猛地推开他。力道不小。他猝不及防。被我推得向后踉跄了半步。

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我趁这空档。弯腰。一把抓起行李箱的拉杆。

金属的冰凉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点。“协议到期了！”“钱货两清！”“你管不着我了！

”我拉着箱子。绕过他。直奔门口。手刚碰到冰冷的门把手。还没来得及转动锁扣。

一只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了门上。就在我手背上方一寸。咚。一声闷响。

震得门板都似乎晃了晃。我僵住。不敢回头。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像烙铁。

烫着我的后背。“季绵绵。”他的声音贴着我耳后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我说了。”“外面。”“不安全。”声音低沉。一字一顿。

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偏执的笃定。“我只是在保护你。”保护？我差点笑出声。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保护我？”我猛地转身。后背狠狠撞在门板上。生疼。但我顾不上。

仰头死死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景政深！”“收起你这套！”“我不需要！”“我受够了！

”“受够当你们交易的筹码！”“受够在这个笼子里当金丝雀！

”“受够你这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今天！”“我必须走！”“协议到期了！

”“你没权力拦我！”我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眼圈不争气地红了。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露怯。景政深垂眸看着我。

距离太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还有他眼中。

那翻涌着的。我完全看不懂的墨色情绪。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也不是刚才那种伪装的温和。

是另一种更深的。更沉的东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那副完美的冰冷面具下。

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沉默了几秒。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空气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我以为他会爆发。或者强行把我拖回去时。他按在门上的手。缓缓移开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了我的头顶。很轻。带着一点迟疑。揉了揉我的头发。

动作生涩得像个第一次哄小孩的人。“先吃饭。”他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感。

“吃完。”“我们再谈。”“协议的事。”“可以谈。”他让步了。虽然只是“谈”。

不是“放行”。但比起刚才的强硬。这已经是破天荒。我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微小的松动。

稍稍缓了一点点。只是稍稍。我警惕地盯着他。像只随时准备炸毛的猫。“谈什么？

”“没什么好谈的。”“协议到期，自动生效，这是法律。”我强调着。试图用规则压他。

景政深扯了扯嘴角。那弧度。似笑非笑。“法律？”他重复了一遍。

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季绵绵。”“有时候。”“规则。

”“是给外面的人看的。”他这话说得含糊。却又像藏着什么。我心头猛地一跳。

“你什么意思？”他却不答了。那只手从我头顶滑下。轻轻搭在了我的行李箱拉杆上。

“东西先放下。”“下楼。”“别让我说第三遍。”语气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知道。这已经是他的底线。再硬碰硬。吃亏的是我。

我咬着下唇。不甘心地松开了拉着行李箱的手。金属拉杆上。还残留着我掌心的汗湿。

他顺势接过箱子。轻松得像提个空袋子。把它推到墙角。“走吧。”他侧身。让开通道。

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刚才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一顿早餐。吃得味同嚼蜡。

长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精致的骨瓷盘里。太阳蛋煎得金黄。边缘微焦。

是我喜欢的程度。培根也烤得恰到好处。旁边还有一小碟洗好的蓝莓。鲜嫩欲滴。

景政深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食物。动作优雅。

刀叉和盘子没有发出一丝碰撞声。餐厅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切割食物的细微声响。

和我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我戳着盘子里的蛋。食不下咽。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协议。

反锁的门。他说的“外面不安全”。还有那句意味不明的“规则是给外面的人看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变卦？难道这三年。我这个摆设。用得太顺手？还是季家那边。

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合胃口？”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惊了一下。

叉子差点掉在盘子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没…没有。”我低下头。

胡乱叉起一块蛋塞进嘴里。食不知味。“协议的事。”他放下刀叉。拿起雪白的餐巾。

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无可挑剔。“你想怎么谈？”他抬眼。目光像探照灯。直射过来。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没什么好谈的。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景先生。”“三年期限到了。”“按照协议。

”“我们离婚。”“我拿走属于我的那份。”“从此两不相欠。”“很简单。

”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我说话。才微微颔首。“听起来是简单。”“不过。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洁的桌面上。双手交叠。下巴搁在手背上。

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姿势。“季绵绵。”“你确定。”“离开景家。”“离开我。

”“你能‘两不相欠’？”“能安安稳稳地。”“拿着那笔钱。”“过你想过的日子？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像一根针。

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没底的地方。季家。我爸那张贪婪的脸瞬间浮现在我眼前。

还有他电话里那句“钱放家里，爸帮你保管”。我握紧了手里的叉子。指节泛白。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硬着头皮说。“不劳景先生费心。”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很短促。

没什么温度。“自己的事？”“季绵绵。”“你还是太天真。”他靠回椅背。

姿态重新变得疏离。“这个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

”“当你身上还贴着‘景政深前妻’这个标签的时候。”“这个标签。”“是保护伞。

”“也是催命符。”“懂吗？”我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冰冷的潮水漫过。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景政深没立刻回答。

他端起桌上的骨瓷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目光越过杯沿。落在我脸上。深沉。难辨。

“没什么。”他放下杯子。“只是提醒你。”“有些决定。”“做起来容易。”“承担后果。

”“未必轻松。”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协议的事。”“给我点时间。

”“我会处理。”“这期间。”“你安心待着。”“哪里也别去。”他顿了顿。补充道。

“外面。”“不太平。”又是“外面不安全”！我霍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

发出刺耳的声响。“景政深！”“你别吓唬我！”“什么不太平？”“什么后果？

”“你说清楚！”“别在这里故弄玄虚！”他看着我激动的样子。眼神平静无波。甚至。

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东西。“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

”“听话。”又是“听话”！这两个字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我不是你的宠物！

”我抓起桌上的餐巾。狠狠摔在桌上。“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该摇尾巴！

”“协议到期了！”“今天！”“现在！”“我就要走！”“你拦不住我！”我绕过桌子。

就要往外冲。餐厅的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力道之大。门板撞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