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每天放学后,都会穿过三条街,来到巷尾那间不到十平米的陋室——那是华明之的速记班,也是她革命信仰的启蒙地。
陋室的门是旧木板做的,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速记学》课程表,用毛笔写的字里,还藏着几个速记符号。
推开门,一股墨香混着煤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墙角堆着一摞线装的《速记大全》,窗台上摆着一盆仙人掌,是华明之从老家带来的,他总说:“这东西在石缝里都能活,我们做人也要有这股劲——不管环境多差,都要扎下根。”
安娜是速记班里最年轻的学生,也是进步最快的。
华明之教她“声符”和“韵符”的组合,把“中国共产党”写成“ㄓㄨㄥㄍㄨㄛˊㄍㄨㄥˇㄔㄢˇㄉㄤˇ”,还特意叮嘱:“这些符号,除了我们自己人,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他教的不仅是速记,还有革命道理——课间休息时,他会给学生们讲“十月革命”,讲列宁如何领导工人推翻沙皇,讲中国的未来需要“有理想的年轻人”。
有一次,安娜看见华明之在纸上写“阶级斗争”,字迹很轻,却像刻在纸上一样有力。
“老师,‘阶级斗争’是什么?”
她忍不住问。
华明之放下笔,看着窗外的秦淮河:“你看,河上的画舫里,有钱人在喝酒听戏;岸边的码头边,穷人在扛大包,连饭都吃不饱——这就是阶级。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穷人也能过上好日子。”
安娜似懂非懂地点头,却把“让穷人过好日子”这句话,记在了速记本的第一页。
这年夏天,长江发大水,南京城的低洼处被淹了半米深。
速记班停了课,华明之却每天冒着雨出去,回来时裤脚总是湿的,袖口还沾着泥。
有天深夜,安娜路过小巷,看见陋室的灯还亮着,门缝里传出压低的谈话声,夹杂着“情报接头”这样的词。
她正要敲门,却看见华明之送一个穿黑布衫的人出来,那人戴着手套,临走时塞给华明之一个油纸包,华明之迅速把包藏进了仙人掌的花盆里——花盆里的土是新翻的,还沾着潮气。
第二天,安娜去上课,发现仙人掌的刺断了好几根,华明之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老师,您昨晚没睡好吗?”
她问。
华明之笑了笑,把一杯热茶递给她:“没事,有点感冒。
对了,以后我们换个地方上课,在玄武湖边上的柳树下,安全。”
安娜没多问,却在心里明白,华明之做的事,比教速记危险得多。
1933年秋,南京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
街头多了很多穿黑制服的特务,到处贴“悬赏捉拿共党分子”的布告,布告上的照片,有的是安娜在速记班见过的学生。
有天早上,安娜去小巷,发现陋室的门开着,桌上的《速记大全》少了几本,窗台上的仙人掌被推倒在地,土撒了一地。
她心里一紧,刚要转身,华明之从巷口的拐角走出来,脸色苍白,手里攥着一个布包:“以后别来这里了,我把你的速记本带来了,以后在玄武湖上课。”
那天,他们在玄武湖边的一棵老柳树下上课。
湖水泛着绿波,远处的紫金山在雾里若隐若现。
华明之教她用速记符号加密:“比如‘情报’这两个字,你可以拆成‘情’的声符和‘报’的韵符,再加上一个圈,只有自己人能看懂。”
他还教她如何观察周围的环境:“要是有人跟着你,就往人多的地方走,比如夫子庙的小吃街,再趁机甩掉他。”
风把柳叶吹到安娜的速记本上,她忽然觉得,手里的速记本不是普通的本子,是能在刀尖上用的“武器”。
“老师,我们做这些,是为了共产党吗?”
她小声问。
华明之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是为了中国,为了让更多人能像我们一样,不用躲躲藏藏,能光明正大地说‘我是中国人’。”
这年冬天,伊娜从上海回来,给安娜带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姐妹俩在灯下翻看,伊娜忽然摸着妹妹的速记本:“妹妹,华老师是共产党,你要小心——跟着他,可能会掉脑袋的。”
安娜摸着速记本上加密的符号,轻声说:“姐,我不怕。
保尔能在牢里坚持,我也能。”
伊娜没再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安娜围上——围巾是羊毛的,很软,却像给安娜裹上了一层铠甲,让她在即将到来的黑暗里,多了几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