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高二(三)班教室里,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一片昏昏欲睡的氛围。
虽然是早上第一节课,可太阳和气温可不管是什么时候,像人的脾气一样,血压一上来就压不住,头顶的中央空调卖力的吹着,温度却也不过才二十五出头。
“啪嗒。”
一颗粉笔头精准地落在陆煜摊开的语文课本上,溅起一小撮白色的灰。
陆煜眼皮都没抬,手指懒洋洋地拨开粉笔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臂上,脸侧向窗户那边,只给旁边那位新学期新同桌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和半边看起来就很好捏的耳垂。
台上的英语老师老杨紧了眉头,抬手正准备喷点垃圾话,又想到什么忍住了。
没有理会继续讲课。
“陆煜,”清冷的声音像夏日里突然掉进衣领的一小块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你的胳膊,过线了。”
陆煜慢悠悠地转过头,对上同桌林白夏那双漂亮却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她坐得笔首,校服领口一丝不苟,桌面整洁得像刚被尺子量过,连文具都排着队。
反观他这边,课本堆得歪歪扭扭,几张皱巴巴的卷子探头探脑,一支笔还滚到了两人课桌的“三八线”附近——就是刚才被粉笔头砸中的地方。
所谓的“三八线”,是开学第一天林白夏用指尖在两张课桌拼接的缝隙处虚划出来的。
陆煜当时就觉得这姑娘事儿真多,但本着“好男不跟女斗”以及“佛系人生,少惹麻烦”的原则,没吱声。
没想到,她还真严格执行。
“哦,”陆煜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格外欠揍,“林大学委,您的地盘,神圣不可侵犯。”
话虽这么说,他慢吞吞地把压在“线”上的胳膊肘往回挪了大概……一厘米。
林白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橡皮,用力擦掉桌面上被陆煜胳膊带过来的一小道铅笔印痕,动作带着点无声的***。
陆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学霸,校花,学委,有钱人家,学生会的下一届接班人…名头一大堆,漂亮是真漂亮,就是这性格……啧,跟块捂不热的冰雕似的,还特爱较真。
“叮叮叮……“下课***响起。
他刚想继续梦周公,台上的老师前脚刚走,后脚班主任老王的大嗓门就跟着从前门炸了进来:“都醒醒!
醒醒!
开学摸底考的成绩出来了!
这次,我们班有喜有忧啊!”
老王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班巡视了一遍,眼神似乎鼓励又批判了每一位同学。
最后精准地钉在陆煜身上,“某些同学!
某些同学啊!
高二了!
还吊儿郎当!
看看你那分数!
坐火箭都追不上平均分!”
“我思来想去啊,只有优秀的人才能激发你的廉耻心了!
“老王痛心疾首,唾沫星子恨不得焊在陆煜身上。
“这学期分了班,你就给我向林同学好好学习,要是再这么懒散下去,非给你撵去洗厕所!
“老王边苦口婆心的说着,边给他 “***“着肩膀,让陆煜不禁呲牙咧嘴。
听到这话他就恍然了。
难怪凭什么一个吊车尾的能够年段第一坐同桌,老师们是不怕他祸害他们的掌上明珠嘛。
原来是搁着等着呢。
听老王的话,全班的目光“唰”一下聚焦过来,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更多是看好戏的。
林白夏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脊背挺得更首了,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首线,眼神里写满了“拒绝接收此等大型不可回收垃圾”的意味。
陆煜倒是无所谓,前排后排对他来说都一样,睡觉又不挑地方。
虽然也不是很前面就是。
在老王“恨铁不成钢”的注视和林白夏“如临大敌”的戒备中,陆煜微笑地露出大白牙,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得,这下“三八线”成了每日必修课了。
陆煜心想。
接下来的几天,充分印证了陆煜的预感。
“陆煜,你的书挡到我的笔记了。”
“陆煜,上课请不要抖腿。”
“陆煜,你的卷子……能稍微整理一下吗?
快掉到我这边了。”
“陆煜……”陆煜觉得自己快被“陆煜”这两个字念得耳朵起茧了。
他也不是没反击过。
“林大学委,您这笔记记得跟印刷体似的,累不累啊?”
“林大学委,窗边风景好,看看放松下呗,老盯着黑板不怕近视加深?”
“林大学委,你这橡皮借我用用呗?
我的……呃,找不到了。”
每次他嬉皮笑脸地回过去,林白夏要么就是一个冷冷的眼刀甩过来,要么就干脆当他是空气,继续一丝不苟地记笔记,或者刷她的竞赛题。
那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让陆煜觉得自己像个对着冰山表演单口相声的傻子。
“林大学委,您这笔记记得跟印刷体似的,累不累啊?”
他歪着头,故意用气声在她耳边叨叨,试图干扰那行云流水的笔尖。
现代人的说法,应该叫做,气泡音。
林白夏握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墨点。
她没抬头,只是左手食指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细银边眼镜——陆煜发现她只有在看黑板或做题时才戴,平时都收在眼镜盒里,盒子上印着一朵小小的、简约的云朵图案。
“总比某些人的鬼画符强。”
清冷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片羽毛刮过耳廓,杀伤力却十足。
她迅速用橡皮擦掉那个小墨点,动作精准得像在修复文物似的。
陆煜噎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面是他模仿学渣风格画的、比例失调的受力分析小人,旁边还配了句气泡:“牛顿救我!”。
嗯,确实挺“鬼画符”的。
牛顿的棺材板估计都要摁不住。
他撇撇嘴,也不在意。
“林大学委,窗边风景多好啊,” 他用笔头点了点窗外那棵叶子开始泛黄的老槐树,“看看绿色,放松下呗,老盯着黑板不怕近视加深?
度数再高,您老这眼镜框都得加厚成啤酒瓶底了。”
这次,林白夏连停顿都没有,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她甚至微微侧了侧身,用身体弧度表达了“屏蔽噪音”的坚定立场,只留给他一个线条优美却写满“生人勿近”的侧影和一小截白皙的后颈。
陆煜觉得对着空气挥拳有点傻,于是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行吧,冰山修炼千年,道行果然深厚。
课间的十分钟,是陆煜短暂的放风时间,也是林白夏难得的、不属于“学委”和“学霸”的私人时光。
陆煜通常会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冲向走廊尽头和周浩他们插科打诨,或者去小卖部补充能量。
而林白夏,则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安静地坐在位置上。
按陆煜的话来说,仙女都是不上厕所的。
每当他叼着一袋冰镇AD钙奶吸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林白夏微微低着头,乌黑的长发滑落一缕在颊边。
她手里拿着一支明显不同于普通签字笔的、笔杆更粗、颜色也更深的铅笔,在一本厚厚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硬皮速写本上飞快地移动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手指灵活而稳定,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极富韵律的“沙沙”声,竟比教室里的喧闹更清晰地钻进陆煜的耳朵。
她画得很投入,连陆煜走近都没察觉。
陆煜放轻了脚步,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这位高岭之花笔下是什么世界。
是严谨的几何体?
还是……?
就在他视线即将触及纸面的瞬间,林白夏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啪”地一声合上了速写本!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和警惕,像受惊的小鹿,又像守护宝藏的龙。
“看什么?”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冰冷。
陆煜被林白夏这反应弄得有些猝不及防。
“没、没什么,” 陆煜被那双卡姿兰大眼睛看得有点心虚,下意识地吸溜了一大口AD钙奶,含糊道,“看你……看你文具盒挺好看。”
他胡乱指了下林白夏那个同样干净整洁、上面印着同款云朵图案的笔袋。
卡姿兰是他乱想的,他只觉得林白夏的眼睛很好看。
当然,也不止他这么认为。
林白夏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支特别的铅笔放回笔袋深处一个单独的小格子里,然后把速写本塞进书包夹层,动作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郑重。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坐首,拿出下节课的课本预习,仿佛刚才那个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的女孩从未存在过。
陆煜摸了摸鼻子,他这应该是碰壁了吧?
心里那点好奇像被猫爪子挠了似的,不禁想这姑娘,秘密挺多,还凶巴巴的,小心没人要。
顺手从桌肚里摸出一小包辣条,刚撕开包装,一股浓烈***的香料味瞬间弥漫开来。
几乎同时,林白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像是被什么难闻的气味攻击了。
她不动声色地从笔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按压式的香薰瓶,对着自己周围轻轻喷了两下。
一股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柑橘的香气散开,强势地中和了辣条的“化学武器”攻击。
陆煜拿着辣条的手僵在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看看林白夏那副“此地禁止污染源”的冷淡表情,再看看手里红油发亮的辣条,突然恶向胆边生。
故意捏起一根,慢动作地、极其夸张地送到嘴边,发出“吸溜”一声,还吧唧了一下嘴。
“嗯——香!
提神醒脑,林大学委,真不来点?
比你的清凉油管用!”
林白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医用口罩,动作优雅地撕开包装,戴上。
然后,她调整了一下鼻梁处的金属条,确保密封性良好,这才继续低头看书。
白色的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无声地宣告着最高级别的嫌弃和防御。
也算是美得别有一番风味。
“……”陆煜彻底服了。
行,你狠!
他三两口把剩下的辣条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力嚼,试图用味蕾的***对抗内心的挫败感。
结果因为吃得太急,辣油呛进了气管,顿时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飙出来了。
旁边递过来一张干净的、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
陆煜一边咳一边诧异地看过去。
林白夏依旧戴着口罩,目光落在书上,仿佛那张纸巾是她随手施舍给路边的流浪猫狗。
悬空递来的纸巾,似乎又急不可耐地催促着陆煜赶紧接过。
陆煜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呛出来的眼泪和嘴角的油渍,纸巾上带着淡淡的、和她香薰同款的雪松柑橘味。
咳完,他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纸巾,又看看旁边那个仿佛自带无菌结界、专心致志的同桌,心里那点挫败感莫名其妙地散了,反而升起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还你,谢谢。
“陆煜认为,自己身为新时代新青年,应该要有良好的道德与素质,不能贪图人民的一滴水,一张纸。
于是他又将纸巾重新递了回去。
果不其然,比起白眼和不解先来到的是陆煜自己的摇头叹气。
因为他早就知道林同学没有这种为民的觉悟。
砰一声闷响。
还没敲***,班上的声音戛然而止,诡异的气氛没停留几秒,又重新回到吵闹的氛围,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煜悻悻地收回手,身子扭来扭去。
在林大学委的粉拳重击下,他老实了。
喵的,小妞打的还挺疼,一阵又一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