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羊毛围巾是深灰色的,织着天怒帝国的闪电纹,绕在德尔莎脖子上还剩半截,垂到她膝盖,像条晃来晃去的小尾巴。
德尔莎把脸埋进围巾里,闻到松脂与闪电的味道——那是星塔实验室里魔药草的香气,是导师身上的味道。
雪鸮停在她肩头,翅膀上沾着晴雪城特有的不化雪,像撒了把碎星,时不时用喙蹭她的耳尖,痒得她缩脖子笑。
“雪鸮要跟你去吗?”
她摸着白鸟的羽毛,指尖沾了点雪,凉得发抖。
扎贡纳斯把雪鸮抱下来,塞进她怀里:“它要留着保护你。”
他的指尖蹭过她额角的闪电胎记,那里的温度比平时高一点——是天辉遗迹的意识在躁动,像有只小虫子在皮肤下爬。
他从法袍口袋里摸出颗水晶糖,橘子味的,糖纸是用星象图折的,边角皱巴巴的,是昨晚德尔莎塞给他的,“等我回来,教你闪电护盾。”
马车的铃铛响了。
埃里希扶着车辕,朝他们喊:“大人,再不走,石堂城的雪就要封山了。”
车辙印在雪地里压出两道深痕,像谁在白纸上划了两笔。
扎贡纳斯站起来,拍了拍法袍上的雪。
他望着星塔的尖顶,金色闪电织成的穹顶里,隐约浮着颗暗紫色的星——熵之眼,像夜魇贴在天空的瞳孔。
德尔莎的手指还攥着他的袖口,布料被她揉得发皱,像团揉皱的星象图。
“好好待在星塔。”
他最后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向马车。
德尔莎忽然往前跑了两步,把阿托斯之棍塞进他手里——那根法杖是天辉遗迹赐的,顶端的闪电水晶泛着淡金光泽,像扎贡纳斯第一次教她认星象时,指给她看的“泰坦的锤子”星群。
“导师忘了法杖!”
她的声音被风裹着,飘得很远。
扎贡纳斯握着法杖,指节蹭过她冻红的指尖,那点温度像颗小火星,落在他手心里,烧得发疼。
马车启动时,德尔莎站在星塔门口挥手,围巾被风掀起,像面小旗子。
雪鸮扑棱着翅膀飞到她头顶,替她挡住落雪。
扎贡纳斯掀开窗帘,望着那团越来越小的白影,首到她被雪幕吞没。
他把水晶糖放进嘴里,橘子味在舌尖散开,甜得发苦——像三年前霜寒村的雪,像夜魇的魂狩发出的尖叫。
马车在雪地里走了三个时辰,雪势越来越大,从晴雪城的星子雪变成了石堂城的灰雪。
灰雪落在车帘上,像撒了把灰尘,连风里都带着股腐味。
路过一片松林时,车轱辘忽然陷进雪堆里,埃里希跳下去推车,刚弯下腰,就发出一声惊呼:“大人!
这里有具尸体!”
扎贡纳斯掀开车帘,看见松树下躺着头死牛,脖子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的毛结着黑痂——那是夜魇的腐蚀痕迹,像爬在肉里的黑虫。
牛旁边蹲着个老人,拄着榆木拐杖,眼泪冻在脸上,结成小冰珠。
看见扎贡纳斯,老人扑过来抓住他的袖子,指甲掐进法袍:“大人!
我的牛被怪物咬死了!
昨天晚上我听见牛棚里有动静,出去一看,就看见个黑影——浑身是眼睛,像把星子揉碎了撒在身上!”
扎贡纳斯蹲下来,用阿托斯之棍碰了碰牛的伤口。
闪电水晶泛着光,伤口里的黑纹立刻缩成一团,像怕光的蟑螂。
他的指尖传来刺骨的冷——不是雪的冷,是夜魇的“熵之冷”,能冻住灵魂。
三年前霜寒村的行尸也是这样,皮肤下爬着黑纹,眼睛里没有光,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那不是怪物。”
他轻声说,“是魂狩,夜魇的爪牙。”
老人的脸瞬间煞白:“魂狩?
就是三年前吞了霜寒村的那些东西?”
他的手开始发抖,拐杖戳进雪地里,留下个深洞,“大人,石堂城要完了吗?
我们会不会像霜寒村的人那样,被烧成灰?”
扎贡纳斯想起三年前的大火。
霜寒村的行尸在火里尖叫,他们的灵魂被魂狩啃得只剩碎片,连哭都哭不出声。
他握住老人的手,用闪电的余温暖着他:“不会的。
我会守住石堂城。”
他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币,塞进老人手里——那是陛下给的盘缠,本来要用来买石堂城的地图,“去晴雪城吧,那里的雪不会化,魂狩不敢来。”
老人望着他,嘴唇发抖:“谢谢...谢谢大人。”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踉跄着往晴雪城的方向走,灰雪落在他背上,像盖了层薄灰。
扎贡纳斯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德尔莎的话:“晴雪城的雪为什么不会化呀?”
——因为那是天辉遗迹净化过的雪,是圈养他们的笼子。
而石堂城的灰雪,才是主世界的本来面目:被夜魇啃食,被遗迹遗忘。
石堂城的城门是用粗木钉的,铁皮早己锈成红褐色。
守备队长林恩站在门口,铠甲上沾着黑灰,胡茬儿爬满下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看见扎贡纳斯,他上前一步,握住扎贡纳斯的手,指节凉得像块冰:“大人!
昨天晚上又失踪了三个人——东街的裁缝一家!”
裁缝家在巷子里,门虚掩着,腐味扑面而来。
扎贡纳斯推开门,灰尘呛得他咳嗽了一声。
房间里很凌乱,桌子翻倒在地,椅子腿断了一根,墙上有几道抓痕——是女人的指甲抓的,指甲里还嵌着墙皮。
林恩举着火把,照亮地面:“大人,您看这里。”
地上画着个圆形符号,用黑灰涂的,像个扭曲的黑洞,边缘爬着闪电纹路——那是夜魇的“唤魂阵”,专门用来吸引魂狩。
扎贡纳斯蹲下来,用指尖碰了碰符号,立刻缩回来——像摸了块冰,冷得刺骨。
林恩也蹲下来,用火把照了照:“这符号是昨天晚上画的,裁缝家的孩子说,睡前还没有。”
“是夜魇的召唤阵。”
扎贡纳斯从怀里掏出一瓶蓝紫色魔药,倒在符号上。
魔药遇到黑灰,立刻冒起蓝烟,符号像被火烤的纸一样,慢慢消失,“有人在帮魂狩引魂,这个人...是石堂城的人。”
林恩的脸白了:“内奸?
难道是上个月来的那个‘英雄’?”
扎贡纳斯的手指顿了顿。
他想起上个月天辉遗迹派来的“闪电幽魂”,说要“净化夜魇”,可不到三天就失踪了——现在看来,那家伙是投靠了夜魇。
英雄?
不过是遗迹的狗,谁给的骨头多,就跟谁走。
他望着墙上的抓痕,忽然想起德尔莎的指甲,也是这么小,这么软,能抓住他的袖口,却抓不住自己的命运。
守备队的营房里,三具尸体用白布盖着。
林恩掀开白布,露出裁缝的脸——他的眼睛是空的,眼窝深陷,胸口有个拳头大的洞,洞边的皮肤泛着青灰,像被冻了三天三夜。
扎贡纳斯用阿托斯之棍碰了碰洞边的皮肤,闪电水晶发出光,洞边的黑纹立刻往回缩,像见了猫的老鼠。
“魂狩是用灵魂之力穿的洞。”
他说,“没有挣扎痕迹,说明他们是在睡梦里被吸走灵魂的。”
林恩的喉咙动了动,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是个士兵,声音里带着恐惧:“大人!
外面有怪物!”
扎贡纳斯抓起阿托斯之棍,冲出门外。
营房后的巷子里,黑暗里站着个黑影,身体是半透明的,像团黑雾,身上有无数只眼睛,每个眼睛里都映着星子,像把整个夜魇的天空都装在里面。
那是魂狩,三年前霜寒村的噩梦。
“天辉的狗。”
魂狩的声音像用指甲刮玻璃,“你竟敢坏我的事?”
扎贡纳斯的闪电劈出去,金色的电弧划破黑暗,照见魂狩身上的眼睛——每个眼睛里都映着他的脸,像面扭曲的镜子。
可就在闪电要碰到魂狩的瞬间,他的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像电流一样,刺得他头皮发麻:“杀了它,用更强大的闪电。”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释放出更猛的闪电。
闪电劈在魂狩身上,它发出凄厉的尖叫,黑雾慢慢消散。
可同时,闪电也劈中了旁边的林恩——他的胳膊瞬间焦黑,倒在地上,疼得首抽抽。
扎贡纳斯扑过去,抱住林恩,手指按在他的伤口上,用闪电的余温敷着:“林恩!
坚持住!”
林恩的脸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胳膊上的黑纹正在往上爬,像要钻进他的脖子。
“大人...我没事。”
他勉强笑了笑,“您刚才的闪电...好像不受控制?”
扎贡纳斯的喉咙发紧,他望着自己的手——刚才的感觉还在,像有个陌生人钻进了他的身体,握着他的手释放闪电。
他想起瓦里安的话:“你是遗迹的狗,连自己的魔法都控制不了。”
“对不起。”
他轻声说,用闪电慢慢净化林恩胳膊上的黑纹。
魂狩的尸体消失了,地上留下一块黑色水晶——是“魂晶”,里面藏着裁缝一家的灵魂。
扎贡纳斯捡起魂晶,放进怀里。
水晶里的灵魂在蠕动,像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鸟,发出细细的尖叫。
星塔的晚上,雪下得更大了。
德尔莎坐在星象室的窗户前,抱着雪鸮,望着窗外的闪电穹顶。
雪鸮的羽毛上沾着点黑纹——是今天早上她碰星塔闪电时沾到的。
那闪电刚才闪了一下,变成了暗紫色,像熵之眼的颜色,吓得她赶紧缩回手。
“雪鸮,你说导师什么时候回来?”
她摸着雪鸮的翅膀,它的羽毛有点抖,像在害怕什么。
忽然,她的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又像在她耳边:“你是天辉的英雄,你的使命是保护星塔的闪电。”
“谁?”
德尔莎西处张望,星象室里只有她和雪鸮,蜡烛的火焰在风里摇晃,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谁在说话?”
声音越来越清晰,像用指甲挠她的脑子:“你是德尔莎,天怒帝国的公主,天辉的英雄。
你要用法杖劈碎夜魇的黑洞,用闪电照亮混沌。”
德尔莎的头开始疼,像有根针在扎她的太阳穴。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雪鸮用翅膀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
“不要!
不要!”
她喊着,眼泪流下来,滴在地毯上,浸湿了一小块,“我不是英雄!
我是德尔莎!
是导师的学生!”
声音忽然消失了。
德尔莎喘着气,抬头望着星塔的闪电——它又变回了金色,可她知道,刚才的声音不是幻觉。
她抱着雪鸮往楼下跑,拖鞋拍在青金石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玛莎婆婆!
玛莎婆婆!”
玛莎婆婆在厨房煮热可可,闻到她的哭声,立刻放下锅:“小殿下,怎么了?”
德尔莎扑进她怀里,哭着说:“那个声音说我是英雄!
说我要保护星塔的闪电!”
玛莎婆婆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端来一杯热可可:“我早该告诉你的。”
“你父亲在位时,天辉遗迹的使者来过。”
她的手指抚过德尔莎额角的闪电胎记,“他们说你是‘被选中的英雄’,要你用闪电对抗夜魇,像你导师那样。”
德尔莎的哭声顿了顿,抬起头:“导师也是英雄吗?
他是不是也会被那个声音控制?”
玛莎婆婆沉默了。
她望着窗外的星塔闪电,灯光映在她脸上,像撒了把碎金:“他是,但他在反抗。
你父亲临终前说,这个胎记是遗迹的饵,不是荣耀——他要我告诉你,就算是英雄,也要守住自己的名字。”
德尔莎的手指绞着扎贡纳斯的围巾,布料上的闪电纹磨得发亮。
她望着窗外的星塔尖顶,轻声说:“我不要当英雄,我要当德尔莎,当导师的学生。”
雪鸮蹲在她脚边,用喙蹭她的拖鞋,像在附和她的话。
扎贡纳斯骑马要准备回晴雪城时,暴风雪己经来了。
雪片打在他脸上,像刀割一样,他的睫毛上结了层冰,视线变得模糊。
他的怀里抱着魂晶,里面有裁缝一家的灵魂,水晶的冷透过布料渗出来,冻得他胸口发疼。
他的脑子里全是德尔莎的脸——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哭的时候睫毛上挂着泪,抱着雪鸮的样子像只小猫咪。
暴风雪里,星塔的闪电越来越亮,像在等着他,像德尔莎的眼睛,像三年前霜寒村的大火,像所有他想守护的东西。
他把马缰绳勒得更紧,嘴里的橘子味还没散,甜得发苦,却像颗小火星,在他心里烧着,烧着,烧穿了夜魇的黑雾,烧穿了遗迹的枷锁。
“德尔莎,等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被风裹着,飘向星塔,飘向那个抱着雪鸮等他的小女孩。
雪还在下,可他知道,只要他跑快点,再快点,就能抓住那团白影,抓住他的小殿下,抓住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