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给她算生活费。再睁眼,我成了刚上大学的女儿。
镜子里那张年轻却绝望的脸,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宿舍里,
刻薄室友掀翻我仅有的洗发水:“穷酸货,用不起就滚!
”直到我饿得胃绞痛翻开记账本——女儿的最后一条记录写着:“晚饭无”。
而我的饭量,是她的两倍。我对着镜子哭吼:“雯雯,是妈害了你!
”可当我查到女儿死前的聊天记录时,我知道,害死她的凶手,不止我一个。
我要让逼死她的人,血债血偿。1电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
猝不及防地扎进李秀英昏沉沉的午后。她正坐在堂屋门槛的小板凳上,
脚边摊开一个磨得发白、边角卷起的硬壳笔记本。粗糙的手指沾了点唾沫,小心地捻开一页,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一笔一划记下的账目。丈夫张建国上月寄回的一千八百块,
被她拆解得七零八落。“老大张磊那边……国庆节总要添件厚实衣裳,天眼见着凉了,
给五百。”她低声咕哝着,用短秃的铅笔头在“张磊”的名字下用力划了一道杠。
“老二张鹏……上回电话里提了嘴,他们那个啥实验课,要买材料?得,也五百。
”铅笔头移到“张鹏”的名字下,又一道杠,更深些。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最下面一行,
“晓雯”两个字显得格外单薄。“女娃开销小,”她对自己说,像是要说服谁。
“刚开学那会儿置办的东西还新着,四百……够吃饭了。”铅笔尖悬在那里,犹豫了一下,
还是落了下去,划出浅浅一道,远不如上面两道那么深刻有力。刚合上本子,
那催命似的***就响了起来。她心头莫名一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才起身去接墙上挂着的老式电话机。听筒冰凉,贴在耳朵上。“喂?”她问,
声音带着午后被打扰的沙哑。“您好,请问是李晓雯同学的家长吗?
”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女声传来,语调是李秀英从未接触过的公事公办,硬邦邦的。“是,
我是她妈。”李秀英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她的脊背。
“这里是南江大学学工处。很遗憾通知您,
李晓雯同学……今天下午……在宿舍内……被室友发现……”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住了,
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不那么血淋淋的词语。“发现已无生命体征。初步判断……是***。
请您节哀,并尽快赶来学校处理……”后面的话,李秀英一个字也没听清。
“嗡”的一声巨响在她脑子里炸开,仿佛有千百只毒蜂同时钻进她的耳道,
疯狂地撞击着她的颅骨。手里的听筒变得千斤重,不受控制地滑落,
“啪嗒”一声砸在水泥地上,拖着的电话线在半空里无力地晃荡。
眼前的一切——剥落的墙皮,磨得光滑的门槛,院子里啄食的几只鸡——瞬间扭曲、旋转,
变成一片模糊晃动的色块。最后猛地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像一截被骤然砍断的朽木,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门槛石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那两个字,带着寒气,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点缝隙里,反复碾磨着她的神经。
***。2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包裹着她。这感觉如此陌生,
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李秀英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首先刺入眼帘的,
是头顶一片惨白的光。不是她家堂屋那盏昏黄、总是蒙着一层油污的钨丝灯泡。
而是几根长长的、嵌在天花板里的白色灯管,散发着一种医院似的亮光。
这光晃得她眼睛生疼,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臂异常沉重,
抬到一半就软软地垂落下来,砸在身下硬邦邦的床铺上。视线艰难地聚焦。陌生的天花板,
白得晃眼。头顶悬挂着某种她只在村长家电视里见过的、方方正正的铁盒子,
发出极其微弱的嗡嗡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息——崭新的塑料味、淡淡的灰尘味,
还有一种……属于年轻女孩子的、若有似无的甜香?这味道钻进鼻子,让她莫名地心头发紧。
这不是她的家。绝对不是。一个激灵,她猛地想要坐起,身体却虚软得使不上半分力气,
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她喘着粗气,重新跌回硬邦邦的床铺。目光惶急地扫视四周。
狭窄的空间。三面是浅米色的板壁,另一面是敞开的,对着一条过道。过道对面,
是另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床铺。她躺的这张床靠墙,床头贴着一张……画?
画上一个她不认识的外国男人,抱着个怪模怪样的乐器,表情夸张。
床尾堆着几个颜色鲜艳的布袋,布料看起来很薄很新,不像她常用的粗布包袱。下铺空着,
摆着一个小方桌,上面散乱地放着书本、水杯和几样她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儿。再远处,
靠墙立着几个大柜子。宿舍。一个词猛地跳进她混乱的脑海。这是大学宿舍,
她听过自己的孩子说起这里。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雯雯……***……那通电话……绝望瞬间攫紧了她。“雯雯!
”她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呼唤,像是濒死的哀鸣。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嘟囔。
“吵死了……李晓雯你发什么神经?大早上号丧啊?”李秀英悚然一惊,僵硬地转过头。
声音来自旁边一张床铺的上铺。一个女孩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头染成浅黄色的卷发,
像一团乱糟糟的海藻。那被子是粉色的,印着卡通图案,崭新得刺眼。黄毛丫头?
李秀英的脑子更乱了。紧接着,对面下铺的帘子被掀开一条缝,
露出一张戴着黑框眼镜、睡眼惺忪的脸,是张静。她疑惑地看着李秀英这边,
小声问:“晓雯?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张静?李秀英记得这个名字。
雯雯在电话里提过,是个性子好的室友。李晓雯……她们在叫李晓雯?在叫她?
一个荒诞到极致的念头瞬间刺穿了李秀英混乱的意识。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年轻的手。皮肤苍白,骨节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手腕很细,腕骨微微凸起。
这绝不是她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指甲缝里永远带着洗不净的泥土颜色的手。
她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光滑、紧致,带着年轻肌肤特有的弹性。
没有她脸上那些风吹日晒留下的、刀刻般的深纹。脸颊的轮廓是圆润的、小巧的。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
伴随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年轻身体的真实感。这不是梦。一股巨大的力量驱使着她,
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脚踩在地上,是一种虚浮的、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她踉踉跄跄,几乎是扑到了墙边那个窄长的穿衣镜前。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脸。年轻。
苍白。下巴尖尖的,带着未褪尽的青涩。眼睛很大,此刻却空洞地睁着,眼底布满血丝,
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嘴唇干裂,没有血色。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这是李晓雯的脸。是她女儿的脸!李秀英的呼吸骤然停止,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镜子里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里面映出她此刻灵魂深处的惊骇与剧痛。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不得不死死抓住冰冷的门框,
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雯雯……”她对着镜子,
无声地翕动着嘴唇,灵魂在女儿年轻的躯壳里发出无声的呐喊。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
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的女儿,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死了。而她,
李秀英,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人,却诡异地困在了这具年轻、冰冷、属于亡女的躯壳里。
为什么?为什么?!这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里炸开,
瞬间劈开了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恐惧。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
烧得她双眼赤红。凶手!一定有凶手!是哪个天杀的害了她的雯雯?!
是那个刻薄的黄毛丫头?还是别的什么人欺负她的女儿无依无靠,把她逼上了绝路!
这愤怒像一针强心剂,暂时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不适。她必须找到那个凶手!
她要为女儿讨个公道!哪怕她现在顶着这张脸,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也要把那个***揪出来!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她在这具陌生躯壳里、在这个陌生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甜香和塑料味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
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对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绝望的脸,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凶狠,
如同护崽的母狼。“等着,”她咬着牙,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
对着镜子里的“女儿”发誓,“妈给你报仇!”3“喂!李晓雯!发什么呆?快跟上啊!
要迟到了!”王莉莉尖利的声音像根针,狠狠扎在李秀英紧绷的神经上。她猛地回过神,
才发现自己正僵在宿舍门口。王莉莉和张静已经走到楼梯口,王莉莉正不耐烦地回头瞪着她,
那张描画精致的脸上写满了嫌弃。李秀英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外面那陌生的、喧嚣的世界,几乎是贴着门框挪了出去。
走廊里人来人往,都是年轻的、穿着鲜艳衣服的男孩女孩。他们说说笑笑,步履轻快,
声音汇成一股巨大的、嘈杂的洪流,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感觉自己是掉进湍急河流的一粒石子,随时会被这汹涌的人潮卷走、淹没。
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楼梯的台阶在她眼前晃动着,她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扶手,
粗糙的摩擦感透过掌心传来,才让她稍稍感到一丝真实。走出宿舍楼大门的瞬间,
巨大的喧嚣和刺目的阳光如同无形的巨浪,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车!好多车!
红的、白的、黑的、银的,大的、小的,带着刺耳的喇叭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
在宽阔得吓人的马路上呼啸穿梭,快得像一道道闪电。李秀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闭上眼,又猛地睁开,脸色惨白如纸,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本能地想后退,想逃回那个狭小的宿舍里去,
但王莉莉那带着鄙夷的催促声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背上。“快点啊!磨蹭什么呢?
土包子进城头一回啊?”王莉莉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李秀英咬紧牙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退缩!为了雯雯!她强迫自己抬起灌了铅似的腿,
朝着张静的方向走去。几乎是闭着眼,以一种随时会摔倒的僵硬姿态,
冲过了那条在她看来如同天堑般的马路。汽车尖锐的鸣笛声擦着耳边掠过,
带起的风掀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甚至能闻到轮胎摩擦地面散发的焦糊味。冲到马路对面时,
她的双腿抖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炸开一般。
好不容易捱到教学楼,走进一间巨大的阶梯教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空气有些浑浊。
李秀英跟着张静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只觉得手脚冰凉,脑袋里嗡嗡作响,
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讲台上,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头已经开始讲课。他语速很快,
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嗡嗡地在整个教室回荡。李秀英努力地竖起耳朵去听,
每一个字都像单独蹦出来的,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天书。
“……这个模块的核心在于理解其非线性结构的特征……尤其是在处理大规模稀疏数据时,
其收敛效率的优化算法……”老师的声音抑扬顿挫,手里的激光笔在投影幕布上跳跃着,
指向一堆堆扭曲的、她完全看不懂的符号和图表。非线性?稀疏数据?收敛效率?优化算法?
李秀英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幕布上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张静。只见张静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讲台,
手里的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飞快地移动,留下沙沙的声响。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清晰流畅。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前排的同学,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讲、低头记录。只有她,
像个傻子一样坐着,像个误入仙境的凡人。看着那些飞来飞去的仙人施展法术,
却连门在哪里都摸不着。巨大的自卑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声,生怕引来别人嘲弄的目光。好不容易熬到课间休息的***响起,
那简直如同天籁。李秀英像逃难一样冲出教室,大口呼吸着走廊里相对新鲜的空气,
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晓雯,去食堂吗?”张静跟出来问。食堂?
李秀英茫然地点点头。她确实饿了,从昨天到现在,这具年轻的身体几乎没进过什么食物。
南江大学的食堂大得超乎她的想象。明亮宽敞的大厅里,
一排排窗口上方悬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牌,上面写着各种她看着就眼花缭乱的菜名。
黄焖鸡米饭、麻辣香锅、石锅拌饭、咖喱牛肉……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浓烈的香气。李秀英局促地跟在张静后面,
看着那些学生们熟练地掏出手机,对着窗口旁边一个发光的黑色小方块“嘀”一下,
然后端走一盘盘热气腾腾、分量十足的饭菜。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轮到她了。她学着张静的样子,走到一个相对便宜的“套餐窗口”。
戴着白帽子的师傅隔着玻璃问:“同学,要哪个套餐?一荤两素八块,两荤一素十三。
”李秀英的目光在那些油汪汪、色泽诱人的菜肴上扫过,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她想起自己给女儿定下的生活费——一个月四百块。平均一天……不到十四块。
八块……还是十三?她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八块能吃一顿饱饭吗?十三……太贵了。
她想起丈夫在工地上汗流浃背的样子,想起自己省吃俭用每一分钱的样子。
“八……八块的吧。”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好嘞,
刷卡还是扫码?”师傅麻利地拿起一个餐盘。李秀英一愣。扫码?她慌忙低下头,
在裤子口袋里摸索着那个属于女儿、对她来说却无比陌生的手机。屏幕亮起,
她笨拙地用食指戳着屏幕,试图找到那个可以付钱的图标。是那个绿色的方块?
还是那个蓝色的?她的手指因为紧张和陌生而微微颤抖,屏幕上的图标在她眼前晃动、模糊。
“快点啊同学,后面等着呢!”师傅催促道,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李秀英更加慌乱,
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胡乱地点开一个绿色的图标,里面花花绿绿一堆东西,
却怎么也找不到付钱的按钮。后面排队的同学开始小声抱怨起来。“哎呀,你到底会不会啊?
”一个男生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别耽误大家时间行不行?”另一个女生小声附和。
李秀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耳根。羞愧和窘迫像无数根细针,
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她手忙脚乱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
那是她翻遍了女儿的抽屉和旧书包才找到的,几张十块、五块和一些硬币。
“我……我付现金。”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颤抖着手把钱递过去。师傅接过钱,
数了数,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把餐盘递了出来。那眼神,
李秀英看得懂,带着点惊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这比直接的嘲笑更让她无地自容。
她端着那盘分量明显比旁边同学少了一大截的饭菜——一小份蔫巴巴的炒青菜,
几块颜色暗淡的土豆片,外加一小份几乎是纯肥肉的所谓“荤菜”,
脚步虚浮地找到角落一个空位坐下。饭菜的味道寡淡得如同嚼蜡。
她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眼睛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邻桌。
一个男生正大口吃着满满一盘盖着酱红色大块牛肉的米饭,米饭上还铺着一个金黄的煎蛋。
那浓郁的肉香霸道地钻进她的鼻子。她的胃,
那个属于常年劳作、胃口一直不小的五十岁农妇的胃,此刻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
发出了一阵响亮而急促的“咕噜噜”的***声。一股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她死死地低下头,
把脸几乎埋进餐盘里,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雯雯……我的雯雯……她每天,
就是吃着这样的饭,忍受着这样的饥饿和……这样的难堪吗?她猛地想起女儿偶尔在电话里,
那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没事”的叹息。她当时只当是小女儿家的娇气,从未深想。
现在,这冰冷的饥饿感和周遭无声的审视,像一把钝刀,
开始缓慢地、残忍地切割着她那颗母亲的心。4宿舍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甜腻的香精味道,
是王莉莉又在往脸上涂抹那些瓶瓶罐罐。李秀英蜷缩在自己那张小小的下铺,背对着过道,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对她来说如同天书般的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而困惑的脸。
她必须查清楚!凶手是谁?是谁逼死了她的雯雯?是王莉莉这个刻薄的丫头?还是别人?
她凭着记忆,笨拙地用食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戳点。
她想打开那个绿色的、画着个白色对话框的图标,听说那个叫“微信”,里面能说话,
能看人。可屏幕上的图标密密麻麻,像一群嘲笑她的眼睛。她点开一个蓝色的,
跳出来一堆看不懂的新闻。点开一个黄色的,全是花花绿绿的商品图片。又点开一个黑色的,
里面全是扭来扭去唱歌跳舞的人影……都不是。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袭来。
她甚至找不到女儿的电话簿在哪里。这个方寸之间的世界,
对她而言比老家那几十亩地还要复杂难懂。她泄愤似的把手机扔在枕边,
发出沉闷的“噗”一声。“啧!”王莉莉的咋舌声立刻从斜上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轻点行不行?穷酸样儿!吵死了!用不起好手机也别拿它撒气啊,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就你那个破玩意儿,扔大街上都没人捡!”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
精准地刺在李秀英紧绷的神经上。她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但想到自己要找的“凶手”,想到女儿的死,她咬着牙,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不能冲动!不能打草惊蛇!她反复告诫自己,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王莉莉身上移开,目光落在枕边那个小小的、粉色的塑料盒子上。
那是雯雯的“百宝箱”,她记得女儿小时候就喜欢把心爱的小东***在这种盒子里。
李秀英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过来,打开。里面东西不多:几枚款式简单的发夹,
一支用得只剩一小截的润唇膏,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彩色信纸应该是没用过的,
还有一个小小的、硬皮笔记本。李秀英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像捧着易碎的珍宝,屏住呼吸,
用颤抖的手指翻开那本笔记。不是日记。里面没有倾诉,没有抱怨。
只有一页页冰冷的数字和简短的备注。9月1日:入账400生活费。
出:饭卡充值200,洗发水12,洗衣粉8.5,牙膏6,本子笔5.5,余额167。
9月5日:出:晚饭青菜米饭4.5,打印资料1.5,余额161。
9月10日:出:应聘家教车费4,未成。晚饭青菜米饭4.5,余额146。
……9月30日:备注:助学金申请被驳回!理由:未达特困标准。妈为什么要写那么多!
明明没有!出:晚饭无,余额60.5。……记录越来越潦草,间隔也越来越长。
最后一条停留在10月7日,
只有孤零零的几个字:“撑不下去了……好累……”字迹虚浮得几乎要散开。
李秀英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晚饭无”和“助学金申请被驳回”的字眼上。
尤其是那句“学校说,这个收入申请不了助学金。”她的胃,
那个从上午开始就不断发出微弱***的胃,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然后猛地一拧。剧烈的绞痛瞬间传遍全身,让她忍不住佝偻起身体,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上。
她想起来了!女儿在电话里支支吾吾问申请表怎么填收入。她当时怎么说来着?
“你爸……一年总有三四万吧?写……写五万。”她记得女儿沉默了很久,
最后只低低“嗯”了一声。她当时只觉得女儿不懂事,不理解她维护家庭“脸面”的苦心。
原来,这“脸面”,成了压垮女儿的又一块巨石,是她亲手递过去的石头。
她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和虚荣,为了儿子们“脸上有光”,在女儿最需要的证明上,
撒了一个致命的谎。女儿不是不想求助,是她这个当妈的,
亲手堵死了女儿最后一条向学校求助的通道。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猛地响起,
打破了宿舍里压抑的死寂。是王莉莉的。她接起电话,声音瞬间变得甜腻:“喂?亲爱的,
到啦?好嘞,我这就下来!”她动作麻利地跳下床,对着小镜子飞快地补了补口红,
抓起一个亮闪闪的小包,像只花蝴蝶一样飘了出去,带起一阵浓郁的香风。临走前,
她似乎嫌自己的桌子不够整洁,顺手拿起桌上那瓶只剩一小半、包装花哨的洗发水,
看也没看,就朝着墙角李秀英放脸盆的位置扔了过去。“哐当!”一声脆响。
那瓶廉价的、李秀英在镇上小超市挑的最便宜的家庭装洗发水,
被精准地砸在了李秀英搪瓷脸盆的边缘。瓶身瞬间破裂,乳白色的粘稠液体混着玻璃碎片,
溅得到处都是,弄脏了她洗得发白的毛巾,也流了一地。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
张静惊愕地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王莉莉却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甚至没回头看自己的“杰作”,哼着歌,扭着腰,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砰”地一声甩上了门。那巨大的关门声,像是一记重锤,
狠狠砸在李秀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连日积压的恐惧、无助、饥饿、愤怒、还有那啃噬着她心脏的、对女儿无边无际的愧疚,
在这一刻,被这瓶摔碎的洗发水和那声刺耳的摔门声,彻底点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嘶吼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李秀英猛地从床上弹起,
动作快得不像她自己。她几步冲到王莉莉的桌前,那上面还摊开着她的化妆品,
瓶瓶罐罐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愤怒烧红了她的眼睛,烧毁了所有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