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苏家祠堂的飞檐在晨雾里渐渐坍缩成黛色剪影,她将装着《撼龙经》与半块桂花糕的帆布包往肩上又提了提——那是母亲妆奁里偷换的盘缠,此刻硌在肋骨间却像块烧红的铁。
“哎哟这小姑娘看着就不像干活的料。”
三轮车夫瞥见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踩着链条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驶远。
烈日下塑料遮阳棚被晒得卷边,五步外电子厂的招工启事正被风掀起一角:“包吃住月薪300,女工需熟手缝纫”。
苏婉宜摸着裤兜里仅剩的三枚硬币,突然瞥见工地围挡后露出的深绿色排水管。
3小时后,她瘫坐在30层烂尾楼的天台排水沟旁,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两个焦黑窟窿。
B市的风裹挟着海腥味灌进领口,远处保税区林立的吊塔像钢铁丛林里拔节的竹笋。
“苏婉宜”这个名字被她吐进掌心踩进沙砾——此刻她只是个顶替怀孕女工上岗的“哑巴阿芳”。
霓虹初上的夜,苏婉宜在城中村某条油腻腻的巷子里踉跄而行。
刚被电子厂质检员辱骂“眼瞎”的屈辱还堵在喉咙,怀里的走私电子表又被市容办追得满街跑。
她闪身躲进美容美发店后巷时撞翻了整筐染发剂,抬头却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那是个倚着摩托车抽烟的男人,黑色皮夹克沾着夜店霓虹的碎光。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扫过她乱发下藏着的电子表残壳:“新来的偷渡客?”
尾音混着B市本地方言腔调的调笑。
苏婉宜盯着他腰间那串黄铜罗盘挂饰——与苏宅祠堂那方被夺走的青铜罗盘竟有七分相似。
“我要做头发。”
她攥紧衣角,突然指向他车筐里的染发宣传单。
男人挑眉笑出虎牙:“行啊,但收费可不便宜,用这个抵账?”
他晃了晃染着靛蓝挑染的发尾,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
苏婉宜盯着那些钱,想到明天就能租到床位,咬咬牙道:“你教我做头发,我帮你修东西。”
就这样,苏婉宜在B市扎下了根。
她白天在发廊学习技术,晚上就躲在出租屋里摆弄捡来的电路板。
某天夜里,她在给一位客人烫发时,偶然听到几位常客谈及“保税区走私案”,其中有人提到“有个戴翡翠扳指的老家伙,他书房里的风水罗盘和南洋那批货有关”。
苏婉宜手一抖,差点把卷发棒甩到客人头皮上。
翡翠扳指?
她想起三叔公书房里那枚从不离身的翡翠扳指。
难道苏家真的在走私?
而那个男人……第二天傍晚,苏婉宜路过一家古董店时,目光被店门口挂着的黄铜罗盘吸引。
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店内昏暗的光线下,一个清瘦的背影正专注地擦拭着一枚罗盘。
“看上什么了?”
低沉的嗓音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这罗盘,还有没有更好……更老的?”
她强装镇定。
男人转身,正是那晚的美发师,他微微一笑:“你懂罗盘?”
“学过一些。”
苏婉宜小心翼翼地答道,生怕他看出什么。
“我叫许砚之,店里新来的合伙人。”
他伸出手,指尖擦过她手腕内侧一道陈年烫伤,“这伤,像是在发廊留下的?”
苏婉宜脸色微变,迅速抽回手:“只是意外。”
许砚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对古董罗盘有兴趣,明天早上十点,来店里。
我私人收藏了一些好东西。”
说完,他递给她一张名片,“不过,有些东西,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
苏婉宜望着名片上“砚斋古董行”几个字,再看看许砚之似笑非笑的眼神,隐约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即将再次被推向未知的旋涡。
而那个神秘的罗盘,仿佛是命运之线,将她和许砚之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回到出租屋,苏婉宜辗转难眠。
白天在发廊听到的事情、许砚之的出现,还有那枚神秘的罗盘,都让她心乱如麻。
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命运与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正悄然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她,就是那只被困在网中的飞蛾。
这一夜,B市的夜风依旧吹过这座不眠的城市。
苏婉宜,不,现在应该说是独自奋斗的“苏衍翎”,不再是苏家老宅的苏婉宜,决心在这充满机遇与危险的特区,揭开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