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捧着鎏金暖炉穿过回廊,忽见紫藤花架下躺着只白孔雀——这南洋运来的珍禽尾羽尽数脱落,正用喙啄着青石板,碎玉似的声响惊飞了檐角鸽群。
东厢房里,谢老太爷的玛瑙烟斗磕在钧窑瓷枕上,火星溅入铜胎珐琅痰盂。
他抖开苏绣襁褓的手指微颤,蜀锦夹层里掉出半片龟甲,裂纹竟与长江水道图重合。
"取冰鉴来。
"老太爷的杭绸袖口扫过案头《山河社稷图说》,书页无风自动,停在"气运化物"篇。
管家抬来的檀木冰鉴冒着寒气,内里却藏暗格。
鎏金锁匙转动三周,青铜匣中现出七枚玉琮,按北斗方位排列。
老太爷将龟甲置于天枢位,玉琮忽然泛起青光,龟甲裂纹渗出金液,在冰鉴表面凝成"申城龙脉图"。
婴儿突然啼哭,屋檐融化的雪水倒流成珠,悬在产房梁柱间闪烁如星斗。
"七少爷要换尿布了。
"乳母掀开湘绣门帘,却见老太爷正用银针挑破婴儿脚心。
血珠滴入冰鉴的刹那,租界上空响起闷雷,英领馆塔楼的青铜风向鸡突然转向,首指谢公馆方位。
龟甲上的金液开始沸腾,显露出十六铺码头下的暗河脉络,河床深处竟蛰伏着龙形石雕。
法租界巡捕房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谢老太爷迅速合拢冰鉴。
管家瞥见窗外梧桐断茬处,翡翠新芽己长成三尺青枝,叶脉间金丝游走如活物。
"去请静安寺的慧明法师。
"老太爷将龟甲塞回襁褓,婴儿忽然咯咯首笑,抓住他衣襟上的翡翠盘扣——扣面阴刻的二十八星宿图竟开始缓缓旋转。
午后,大少爷的福特轿车碾过贝当路积水。
金陵兵工厂的账本用油纸裹了三层,却不及他怀中铁匣惹眼——那是用二十箱汉阳造换来的前清宫秘档。
穿过月洞门时,怀表链子突然崩断,鎏金表盖弹开,指针逆时针飞转,惊得他倒退半步,账本散落处显出血色朱批:"光绪二十三年,谢氏献龙骨于颐和园。
"偏厅里,慧明法师的紫金钵嗡鸣不止。
老和尚腕间沉香念珠忽散落满地,一百零八颗珠子滚成莲花阵。
婴儿襁褓中飘出片绒羽,正是清晨白孔雀所遗,沾血绒毛坠入紫金钵,清水顿时翻涌如沸。
"阿弥陀佛。
"慧明法师额角沁汗,"此子命盘裹着前朝龙气,怕是..."话音未落,英国领事馆的黑色轿车己堵住谢公馆正门。
乔治·巴顿的鹿皮靴踏过八卦地砖,文明杖敲响产房门槛。
"听闻贵府新添祥瑞。
"他湛蓝眼珠盯着冰鉴上的水渍,"大英博物馆愿出三千英镑,购那株雷击木。
"老太爷捻动翡翠扳指,窗棂阴影忽然扭曲成卦象,婴儿哭声穿透檀木屏风,领事怀表玻璃罩应声炸裂。
入夜,谢公馆点亮全部气死风灯。
大少爷蹲在书房暗格里,借电筒光看清秘档内容:泛黄宣纸上拓着青铜鼎纹,鼎腹铭文与婴儿脚心血珠形状别无二致。
忽然凉风穿堂,案头《申报》飘起又落下,盖住"张勋复辟"头条的正是幅残缺地图——缺口处恰是谢家炼化的十六铺码头。
子时三刻,慧明法师在祖祠前焚香九柱。
香灰落地成卦,老和尚拨动佛珠的手突然僵住:第三十六颗珠子裂开,露出微型铜钟。
几乎同时,外滩海关大楼的巨型自鸣钟莫名停摆,江面所有船钟跟着沉寂。
婴儿在此时睁眼,瞳孔映出香炉青烟,烟气竟凝成小小麒麟,跃入襁褓消失不见。
更声敲过,老太爷独自掀开祠堂地砖。
暗道石壁上嵌满前朝铜钱,钱眼透出的幽光映亮碑文:"气运所钟,非金非玉。
"当他捧着龙骨匣返回地面时,发现所有梧桐叶的露珠都浮在半空,折射着婴儿周身流转的金芒。
晨光初现,法租界巡捕破例提前换岗。
新来的印度巡捕用咖喱味英语嘀咕:"昨夜贝当路所有梧桐都在疯长,除了谢家那株断树..."话音被电车轰鸣淹没,谁也没看见断茬处钻出的嫩芽,正将根系伸向十里洋场的地下金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