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是我。”

1莲台突然震动起来，孙悟空的手指深深扣进掌心。

脑后那三根救命毫毛正在发烫，像是三支烧红的钢针插在头骨里。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低吼，这声音让他想起被压在五行山下时，那些啃食岩缝青苔的野鼠。

佛殿穹顶的经幡无风自动，八部天龙浮雕的眼珠突然转向莲台方向。

孙悟空猛地睁开眼，金色瞳孔里流转的梵文骤然破碎——左眼映出斗战胜佛的庄严法相，右眼却闪过花果山水帘洞的粼粼波光。

"泼猴。

"这个声音让孙悟空浑身金毛倒竖。

不是来自殿外翻涌的云海，而是从自己喉骨深处渗出来的。

他伸手摸向脑后，指尖触到第三根毫毛时，整条手臂突然结满冰霜。

"咔嚓""琉璃铺就的地面裂开蛛网纹路。

那根拔出的毫毛在他掌心扭动，尖端渗出粘稠的黑血，滴落在莲台上发出烙铁淬火般的嘶响。

孙悟空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五百年前在炼丹炉里，自己血肉焦糊时就是这种气味。

壁画上的金身佛陀开始剥落。

朱砂混合金粉的碎片雨点般坠落，露出后面用炭条勾勒的涂鸦：一只猴子踩着南天门牌匾，金箍棒捅穿了三十三重天的云层。

孙悟空发现自己在笑，犬齿刺破嘴唇，佛血居然是咸的。

"尊者？"守殿罗汉的声音从十二丈外传来，却像隔着五行山的岩层。

孙悟空舔了舔唇上的血，看见十八罗汉阵不知何时已经结成，他们的降魔杵在地面投下铁栅栏般的阴影。

2血河第九万七千六百转的漩涡里，一根金毛正在吞吐腐尸。

断成三截的勾魂锁链缠着它，链环上的铜锈像溃烂的疮痂。

河面突然翻起人面状的血泡，某具罗汉金身的碎片正巧撞上金毛，刹那间，整条血河响起了锁链拖地的声音。

"咔嚓"河底沉积的断甲突然立起，五百年前被雷劈焦的猴毛根根竖立。

那根金毛吸饱了血水，开始膨胀成畸形的肉团，表面凸起七十二个鼓包——正是如来当年打在孙悟空身上的封印之数。

"哐当！"镇守奈河桥的牛头突然捂住心口，它的青铜斧柄上浮现出细密裂纹。

马面想要吹响警哨，却发现哨孔里涌出黑色血块。

整座酆都城开始震颤，孽镜台里照出的不再是亡魂生前罪孽，而是无数只猴爪撕扯佛衣的画面。

肉团炸开时，血河上空下起了骨片雨。

六耳猕猴从血雾中走出，右腿还粘连着半具修罗族的残躯。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里有块正在蠕动的血肉，细看竟是截断指——属于五行山下那只被巨石压碎左手的猴子。

"还给我。

"六耳捏碎断指，粘稠的黑浆顺着指缝滴落，"把我的痛楚都还给我！"阎罗王的青铜战车碾碎奈何桥冲来时，六耳正在抠挖胸口。

他的指甲缝里嵌满金色碎屑，那是从自己肋骨上刮下来的佛印残片。

"你们也配锁我？"他狂笑着扯断三根胸骨，暗红色的骨髓在空中凝结成棍状。

生死簿在判官手中自燃的瞬间，六耳挥出了第一棒。

棍风扫过的轨迹上，八百阴兵化为血色冰晶，他们的铠甲上还映着孙悟空大闹地府时的棍影。

"看看这个！"崔判官举起生死簿残页，孙悟空的姓名正在泛金，"你不过是他不要的——"六耳的棍尖捅穿绢纸，名字的每一笔划都开始渗血。

当"孙悟空"三个字彻底模糊时，整本地府名册突然迸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所有亡魂的瞳孔里都映出了同一幅画面：五行山积雪融化时，有根金毛随溪水流向地狱。

3紫竹在暮色中褪去碧色，化作千万柄悬空的青铜剑。

六耳猕猴赤脚踏过竹叶，足底渗出的血珠落地即开曼陀罗花。

他对着玉净瓶吹了口气，瓶身浮现八十一张痛苦人脸——正是当年死在金箍棒下的妖王元神。

"大士今日要借舍利一用。

"六耳抚摸着瓶中柳枝，枝条突然暴长刺穿自己手掌，"用你的血，洗我的罪。

"第一颗舍利子破土而出时，整片紫竹林变成了暗红色。

舍利表面浮动着车迟国三大仙被雷法劈碎天灵盖的画面，虎力大仙的脊椎骨还插在孙悟空脚边。

"原来这就是功德。

"六耳捏碎舍利，粉末在空中组成紧箍咒的梵文，"杀得够多，罪业就成金身？"紫金铃的脆响从云端传来，真悟空驾着火云落地时，七十二根紫竹突然炸成木刺阵。

六耳的白衣泛起观音法相，脖颈处却露出被剥皮的猴毛。

"妖孽！"悟空眼中金光暴涨，却在看清对方手中玉净瓶时瞳孔骤缩——瓶底沉淀的黑水，分明是五行山下浸透他金毛五百年的浊雨。

双棒相击的瞬间，八百里紫竹林同时折断。

断裂的竹节喷出金色汁液，落地凝结成琥珀状的晶体，每颗晶体里都封存着孙悟空取经路上念过的经文。

"这些眼泪甜吗？"六耳舔舐着竹汁结晶，他的獠牙刺穿晶体表面，"观音哭你杀生时，眼泪是不是也这般滚烫？"悟空嗅到结晶散发出的檀香味，突然头痛欲裂。

记忆深处传来唐僧念紧箍咒的声音，但这次咒语里混进了六耳的狂笑。

他挥棒打碎满地结晶，却发现每块碎片都映出自己成佛时跪拜如来的画面。

"看看第十颗舍利！"六耳甩出染血的柳枝，枝头卷着的舍利映出狮驼岭场景：大鹏金翅雕被捏碎元神时，三根金色羽毛飘向灵山方向。

悟空的金箍棒突然重若千钧。

他看见自己成佛那日，灵山飘落的金雨中混着大鹏的羽毛——原来所谓的"天花乱坠"，不过是漫天妖血所化。

"还剩最后一颗。

"六耳突然将玉净瓶倒转，瓶中黑水化作暴雨倾泻，"猜猜这颗舍利藏在哪里？"暴雨中的长安城浮现，黑水汇入乞丐捧着的破碗。

金蝉子仰头饮下污水时，碗底裂缝亮起梵文金光，他褴褛的衣襟内露出半截断裂的九环锡杖。

4长安城的月光是锈红色的。

金蝉子蜷缩在城隍庙供桌下，手中铁环正在啃食他的掌纹。

当第八十一道血痕消失在铁环内侧时，他突然对着残缺的泥塑神像大笑——那神像的莲花座下，压着半只风干的壁虎。

"你也饿了吗？"金蝉子把铁环凑近壁虎尸体，铁锈突然活过来般开始蠕动，"可惜佛不吃肉，佛只吃香火......和谎言。

"庙门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孙悟空踏着月光走进来时，供桌上的残烛突然爆出三尺高的青焰。

金蝉子注意到斗战胜佛的袈裟下摆在微微颤抖——那上面沾着紫竹林的金色汁液，此刻正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师父......"孙悟空刚开口就被铁环的嗡鸣打断。

金蝉子歪头打量他，突然将铁环套在枯瘦的脚踝上，哼起女儿国那段走调的梵呗。

火眼金睛的金光笼罩铁环的瞬间，七十二道佛印从环身迸发。

孙悟空闷哼一声，眼眶裂开细缝，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熔化的金漆。

他看到铁环内侧的梵文在金光中重组，拼出的竟是五行山镇压咒的倒写版本。

"认得吗？"金蝉子用铁环敲击破碗，每敲一下，庙中神像就剥落一层彩漆，"这是你亲手刻的，在五指化作山岳那日......"记忆如钢针刺入太阳穴。

五百年前被压在山下的猴子，用断甲在岩壁上刻满诅咒。

那些字迹被如来的掌纹覆盖，最终融成铁矿石，又被炼成这枚无字箍。

六耳猕猴的声音从房梁传来时，瓦缝间落下猩红露水："多可笑？你以为紧箍咒是唐僧控制你的枷锁？"他倒挂在蛛网上，指尖垂落的血珠精准滴入铁环中心，"这铁环里锁着的，是你自己施加的封印！"孙悟空的金箍棒横扫而过，却在触及铁环时骤然转向。

棍风击碎了自己左肩的护佛金甲，露出皮下蠕动的黑色经文——那是成佛时如来亲手烙下的功德印。

"仔细看那些梵文！"六耳甩出三根染血毫毛，在空中烧成火镜，"每句佛经都是你给自己套的锁链！"火镜中浮现灵山秘辛：唐僧的九环锡杖插入悟空天灵，抽取出的暴戾之气被注入铁环。

跪在如来脚下的金蝉子双手结印，将"齐天大圣"四个字从悟空元神中生生剜除。

金蝉子突然暴起，铁环在他腕间高速旋转。

破庙地面浮现五行山虚影，每一块山石都刻着悟空当年刻下的诅咒。

"你渡了八十一难......"他癫笑着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是紧箍咒的烙印，"却渡不了自己的恨！"铁环飞旋着套住金箍棒时，整座长安城响起了五行山的雪崩声。

悟空看到五百年前的自己正在铁环内侧刻字，每一笔都带着锁链的刮擦声。

那些被剥离的恨意在地脉中奔涌，最终汇入地府血河孕育了六耳。

"现在知道为何我疯了吗？"金蝉子抠下胸口的烙印，血肉中露出金色梵文，"我念了十四年紧箍咒，念的从来不是经文......"他将染血的梵文拍在地面，"而是超度自己的往生咒！"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下方沸腾的岩浆湖。

六耳拽着悟空坠向湖心时，金蝉子的狂笑在热浪中扭曲："跳下去！跳下去才能看见八卦炉里被烧掉的......"5花果山的桃树都长着人脸。

孙悟空折断一根枝桠时，树桩喷出的不是汁液，而是凝固的佛血。

七十二洞妖王的骸骨铺成山路，每块骨片上都刻着"佛债血偿"，笔迹与他当年在五行山岩壁刻下的一模一样。

"大圣归来了？"老通臂猿猴的石像突然开口，眼窝里钻出黑色晶石的棱柱，"您闻闻这风，可有灵山的檀香味？"水帘洞的瀑布是倒流的。

孙悟空穿透水幕时，三千根冰锥突然悬停空中，每根冰锥里都封着一只幼猴惊惧的脸。

洞内石桌积满尘埃，他吹开灰烬时，看到桌面上用妖血画着灵山轮廓——花果山地脉的走向竟与雷音寺佛光流转的轨迹完全重合。

六耳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时，孙悟空脚下的岩层突然透明。

他看见黑色晶石组成的根系贯穿整座山脉，每条根须都在吮吸地髓。

晶石深处浮动着灵山八宝池的景象，池中莲花的根茎分明是花果山猴族的脊椎骨。

"你以为成佛时听到的仙乐是什么？"六耳从晶石中渗出，身体裹满地脉碎屑，"是水帘洞最后一只幼猴被抽干灵气时的惨叫！"金箍棒砸向晶石的瞬间，整座花果山响起了骨骼碎裂的共鸣。

六耳不躲不闪，任由棍风撕裂自己半边身体，露出体内流淌的黑色地髓："打啊！就像当年打死白骨精那样痛快！"洞壁突然浮现菩提祖师的虚影。

老人抚摸着石桌叹息，桌面上浮现孙悟空初入洞府时的场景：幼猴们争抢野果，瀑布在夕阳下映出七彩虹光。

"师父......"孙悟空伸手触碰虚影，指尖却穿过三百年的光阴。

菩提转身时，虚影突然裂成两半。

左半身仍是仙风道骨，右半身却露出森森白骨："当年教你斩尽七情，如今看来......"白骨手掌按在悟空心口，"倒不如让你当个快活妖精。

"六耳突然暴起，晶石碎片凝成巨斧劈向虚影："老东西现在才说真话！"斧刃斩碎的虚影化作光点，在空中拼出花果山全盛时的星图。

星图坠地时，黑色晶石突然暴长。

孙悟空脚下的地面塌陷，露出深埋的妖族墓场——十万具猴尸被摆成莲花法阵，每具尸身的眉心都插着雷音寺的降魔杵。

"这是你的佛位莲台！"六耳拽起一具幼猴干尸，尸身袈裟上绣着"斗战"梵文，"灵山的每一缕佛光，都是花果山的尸油在燃烧！"金箍棒突然发出悲鸣。

孙悟空看见棒身上的"如意"二字正在脱落，露出底下被掩盖的铭文——那分明是如来镇压五行山时念的咒语。

"现在知道金箍棒为何只听你使唤了？"六耳碾碎手中的晶石，碎屑在空中组成紧箍咒的符纹，"它本就是咒语的具象化，是你亲手给花果山套上的枷锁！"整座山脉开始崩塌。

孙悟空在坠落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斗战胜佛的金身之下，黑色晶石正在吞噬最后一块鲜红的猴骨。

6雪山洞穴的冰壁在渗血。

盲眼老妇用断指搅动铜釜，茶汤里浮沉着八十一颗眼球。

当孙悟空踏碎洞口的冰锥时，釜中突然伸出白骨手掌，掌心托着半片金箍碎片。

"喝过孟婆汤的鬼，都爱我这血茶。

"老妇抠下自己的左眼扔进茶汤，眼眶里立刻长出紫竹嫩芽，"特别是......记得太多往事的鬼。

"茶烟升腾成五行山的形状，孙悟空看见自己跪在唐僧面前的虚影。

金箍棒插在山巅，棒身缠绕着从花果山扯来的地脉，每道裂痕都在渗出黑色晶石。

"三根毫毛。

"老妇突然抓住悟空手腕，指甲缝里的金漆沾上他佛光流转的皮肤，"金箍棒的碎屑，如来的指尖血，还有......"她喉咙里发出八卦炉火啸声，"老君丹炉里的三昧真灰。

"茶汤突然沸腾，映出灵山秘阁的景象：如来指尖滴落的金血渗入毫毛，正在给孙悟空重铸元神。

跪在丹墀下的观音双手捧着的不是玉净瓶，而是截断的猴尾——正是悟空当年在炼丹炉里烧化的那截。

"你猜六耳为何杀不死？"老妇舀起血茶泼向冰壁，液体冻结成生死簿的残页，"他的命线早被炼进你的毫毛，你们是阴阳双生的炉鼎！"洞穴突然剧烈震颤，六耳猕猴的虚影从冰壁挤出。

他胸口插着半截紫竹，竹节上刻满被超度亡魂的名字："老东西，当年你用我试药时可没这般多话！"老妇的盲眼突然翻出观音法相，手中铜釜炸开，血茶在空中凝成两条路：一条铺满被超度的亡魂骸骨，通往灵山；另一条燃烧着黑色火焰，深处传来花果山群猴的嬉闹。

"喝下忘川水，你就是三界唯一的斗战胜佛。

"老妇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紫竹纤维编织的筋肉，"否则......"她扯断三根竹纤维，空中浮现出悟空与六耳互刺心脏的画面。

孙悟空的金箍棒突然软化，化作铁水渗入冰层。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分裂成千万只猴子，每只都在重复取经路上的杀戮。

最年幼的那只突然开口："大圣，狮驼岭的小妖们想问你......"小猴的眼眶长出曼陀罗，"为何超度比打死更疼？"六耳猕猴的冷笑震碎冰棱。

他拽过血茶凝成的灵山路，将路上骸骨碾成粉末："选啊！选你的花果山，还是选如来的谎话山！"老妇残破的身躯突然爆炸，紫竹碎片在空中组成八卦阵图。

阵眼处浮现唐僧的背影，他正在擦拭九环锡杖上的脑浆——属于被六耳打死的金刚罗汉。

"金蝉子偷看过无字经。

"老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所以他疯了，你也快疯了......"最后一片竹叶飘落，上面写满被篡改的紧箍咒文。

洞穴开始塌陷时，六耳突然将忘川水灌入自己咽喉。

他的瞳孔迸发金光，胸口浮现出完整的斗战胜佛印记："你看，成佛多容易？"佛印却开始腐蚀他的内脏，"只要肯咽下这口忘川......"孙悟空打碎冰封的茶汤路，黑色火焰瞬间吞没洞穴。

在烈焰灼身的剧痛中，他听见老妇最后的耳语："菩提斩你那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