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多少生死离别，命悬一线，死里逃生。人世变迁不过如此，满目疮痍，沧海桑田却又不胜情愿，甘之如饴。
（一）
“郭通”是我的名字，“郭达”是我妹妹的名字。用土话说我们是一个妈胎里的姊娣，用西洋话说我们是一对双胞胎的姐妹。
1908年6月21日我和妹妹两人双双降生在北平一个富足、开明的家庭里，这对整个混乱的世界、整个残败的国家和整个庞大的家族而言，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家里却有两种说法：一是我们两个是应了花瑞，便在我们两姊妹落地的时候，母亲卧房门前漫天繁星之下——那时候，我们一家还住着老式的房子。的那一缸血红并蒂莲几乎是同一时刻便开苞了；二是因为父亲爱花、惜花、种花的精神，让玉皇大帝为之动容，便送了天上的两个花神下来，因为我们出生的前一年，父亲就在家里的花园中开了一片小塘种去许多白荷花，以及在主院门口种去一棵垂丝海棠。
这两种说法大多都有点儿似俏皮话，也不知道最开始是要说给谁听的呢。
（二）
等我和妹妹长到五六岁时，母亲就嫌我们两个的名字太男孩子气，对着小女孩叫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所以就给我们起了小名。“少龄”是我的小名，“童依”是妹妹的小名。后来叫来叫去，也便叫开了，家里的长辈们都喜欢那么叫，家里的仆人也喜欢尊称我们一声“少龄小姐”、“童依小姐”。
以至于后来，外头人只知道郭家二老爷有少龄、童依这两位小姐，却不知道郭通和郭达这两个人是谁。
（三）
我们家里的规矩比较多，譬如：
女子头发不能长过屁股，不能穿得太露骨，出了卧房就不能披头散发，不能化太浓的妆，不能穿过高的鞋子。
无论男女说话的时候不能用我、你不管遇到谁都要把我换成自己的名字、你换成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用“请”不管有没有事求别人、不能穿奇奇怪怪的衣服、坐椅子的时候必得坐得端正挺直腰板、吃饭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遇到人必须得打招呼不管你认不认识他、家里一过了10点要是我们这些小姐少爷还没有回来，那就得挨罚。
还有如果是学生的话，那便必得穿校服，不可穿别的衣服。
我和妹妹去小学学校时不可坐家里的车须得走着去，从学校回家时也须得走着回，一至三年级还有人陪着我和妹妹走，到了五、六年级就只剩下我和妹妹了。
多年后，不管是我和妹妹去到上海读中学寄居在舅舅家时，还是在英国读大学寄居在父亲朋友家时，走路去学校，走路回家，反倒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怀念、一种乡愁。
而且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有时候难免会遇到当代的一些勇者——头顶上乌浓浓的雨积云，心里着急，加快了脚步。
今天早晨，妹妹在学校发烧，学校就让爸爸和妈妈把妹妹从学校带回了家。
不知道妹妹有没有好转？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妹妹像一块被烧红的炭还冒着热气，家庭医生在给妹妹打着点滴，妹妹的仆人翠心姐姐给妹妹吃着西药。
后来点滴打完了，叫妹妹吃饭的时候，我还特地说今天了有她最喜欢吃的鱼呢！可妹妹说饭菜是苦的不想吃，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大床上。
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独自在外。打扫完卫生，写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是5点多了，又因为要来雨的缘故，店铺都收拾好东西关了门，所以街上空荡荡的，只是偶尔有几个车夫拉着没有坐人或者坐了人的车匆匆从我身旁奔过。
嗯……还要穿过两条街才能到家呢！
“轰隆——”有冰冷的液体滴落头顶、脸上和手上，眼前出现大片大片从天上垂下来的丝线。
下雨呀！
我似受惊的鸟儿一样跑到了一家店铺的屋檐下。
外边的地面开了许许多多朴素又没有颜色的花，然而那些花又转瞬即逝不停更换。
头发、两条绑着麻花辫打成蝴蝶结的红色带子、立领左衽七分袖蓝上衣、黑褶子中裙和圆头黑布鞋几乎都湿润了。
好想快点回家，下那么大的雨，回去得还那么迟，父母应该已经担心坏了吧……
无意偏头，看见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朴素的中式长衫，头发像刷子一样直竖着，浓密的胡须形成了隶书的“一”字，方脸浓眉平头，留着浓黑的胡须的先生。这位先生看上去顶亲和，可是这亲和又隐藏着一股劲儿。
我走过去向他一壁点头一壁说：“您好。”
“你也好呵！”他说。（呵，啊）
顺口问了句：“请问这位先生，您，也是被这雨碍着事儿的吗？”
“是呵！”
“通是下学要回家，那您是因为什么？”我问。
“遇到一群朋友所以就留下来跟他们交谈，他们走后，我没来得及回去便下雨了。”
“一般人在要下雨、已下雨或者晚上，横竖在极艰难的天气好像都不会出来的，因为又黑又冷而且有时候还会对生命造成威胁。”我说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道理。
“有些愚者因天太黑，所以走出屋子外辛辛苦苦找太阳；有些慧者因天太黑，所以留在屋子内开开心心守月亮。” 他说：“鼻子已经够扁了，看来以后还要因不小心撞壁而变得更扁。”
当我思考着那个先生说的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先生又问我，有什么梦想，他说少年一定要有梦想才行，而且也要敢于追梦，没有梦想是不行的。
想到妹妹，我说：“通长大了要做一位医生，这样大家的身体就不会生病了。”
他大笑，好像看到了什么从前的东西：“可是，如果大家的身体没毛病，思想却又出了毛病，你又要用什么法子治呢？”
低头思索了一番，我摇头：“通不知道，那请问先生，您知道用什么法子治吗？”
一支钢笔被几根关节处微微发黄而且还泛着淡淡的烟草味儿的手指拿到我面前，给我看：“就用它和一张纸。”
我抬眼看去，他目光坚定，仿佛屋檐外的冷雨寒风都无法阻挡他要做的事情。
只是，他要做什么呢？
一个月前，五月的时候，我曾在学校看过一本叫《新青年》的杂志，上面写着的文章，都是顶好的。
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那篇，那位叫鲁迅的先生写的《狂人日记》，文笔幽默，却又不乏思想的进步，和一些我看的不大懂的情绪。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是透着坚定的、和对什么悲哀的，像这类的句子在《狂人日记》里有很多。那篇文章的最后一句：“救救孩子……”透着浓浓太息还有那些好似要和什么抗争到底的感觉。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不知道，只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相似，所以就想到了。
雨声渐渐息了下去，可天空还是乌浓浓的，笼罩着北平这一方天地，又或者说是笼罩着我们这个国家，为什么是笼罩的这个国家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像也就是了。
多少生死离别，命悬一线，死里逃生。人世变迁不过如此，满目疮痍，沧海桑田却又不胜情愿，甘之如饴。
（一）
“郭通”是我的名字，“郭达”是我妹妹的名字。用土话说我们是一个妈胎里的姊娣，用西洋话说我们是一对双胞胎的姐妹。
1908年6月21日我和妹妹两人双双降生在北平一个富足、开明的家庭里，这对整个混乱的世界、整个残败的国家和整个庞大的家族而言，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家里却有两种说法：一是我们两个是应了花瑞，便在我们两姊妹落地的时候，母亲卧房门前漫天繁星之下——那时候，我们一家还住着老式的房子。的那一缸血红并蒂莲几乎是同一时刻便开苞了；二是因为父亲爱花、惜花、种花的精神，让玉皇大帝为之动容，便送了天上的两个花神下来，因为我们出生的前一年，父亲就在家里的花园中开了一片小塘种去许多白荷花，以及在主院门口种去一棵垂丝海棠。
这两种说法大多都有点儿似俏皮话，也不知道最开始是要说给谁听的呢。
（二）
等我和妹妹长到五六岁时，母亲就嫌我们两个的名字太男孩子气，对着小女孩叫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所以就给我们起了小名。“少龄”是我的小名，“童依”是妹妹的小名。后来叫来叫去，也便叫开了，家里的长辈们都喜欢那么叫，家里的仆人也喜欢尊称我们一声“少龄小姐”、“童依小姐”。
以至于后来，外头人只知道郭家二老爷有少龄、童依这两位小姐，却不知道郭通和郭达这两个人是谁。
（三）
我们家里的规矩比较多，譬如：
女子头发不能长过屁股，不能穿得太露骨，出了卧房就不能披头散发，不能化太浓的妆，不能穿过高的鞋子。
无论男女说话的时候不能用我、你不管遇到谁都要把我换成自己的名字、你换成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用“请”不管有没有事求别人、不能穿奇奇怪怪的衣服、坐椅子的时候必得坐得端正挺直腰板、吃饭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遇到人必须得打招呼不管你认不认识他、家里一过了10点要是我们这些小姐少爷还没有回来，那就得挨罚。
还有如果是学生的话，那便必得穿校服，不可穿别的衣服。
我和妹妹去小学学校时不可坐家里的车须得走着去，从学校回家时也须得走着回，一至三年级还有人陪着我和妹妹走，到了五、六年级就只剩下我和妹妹了。
多年后，不管是我和妹妹去到上海读中学寄居在舅舅家时，还是在英国读大学寄居在父亲朋友家时，走路去学校，走路回家，反倒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怀念、一种乡愁。
而且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有时候难免会遇到当代的一些勇者——头顶上乌浓浓的雨积云，心里着急，加快了脚步。
今天早晨，妹妹在学校发烧，学校就让爸爸和妈妈把妹妹从学校带回了家。
不知道妹妹有没有好转？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妹妹像一块被烧红的炭还冒着热气，家庭医生在给妹妹打着点滴，妹妹的仆人翠心姐姐给妹妹吃着西药。
后来点滴打完了，叫妹妹吃饭的时候，我还特地说今天了有她最喜欢吃的鱼呢！可妹妹说饭菜是苦的不想吃，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大床上。
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独自在外。打扫完卫生，写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是5点多了，又因为要来雨的缘故，店铺都收拾好东西关了门，所以街上空荡荡的，只是偶尔有几个车夫拉着没有坐人或者坐了人的车匆匆从我身旁奔过。
嗯……还要穿过两条街才能到家呢！
“轰隆——”有冰冷的液体滴落头顶、脸上和手上，眼前出现大片大片从天上垂下来的丝线。
下雨呀！
我似受惊的鸟儿一样跑到了一家店铺的屋檐下。
外边的地面开了许许多多朴素又没有颜色的花，然而那些花又转瞬即逝不停更换。
头发、两条绑着麻花辫打成蝴蝶结的红色带子、立领左衽七分袖蓝上衣、黑褶子中裙和圆头黑布鞋几乎都湿润了。
好想快点回家，下那么大的雨，回去得还那么迟，父母应该已经担心坏了吧……
无意偏头，看见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朴素的中式长衫，头发像刷子一样直竖着，浓密的胡须形成了隶书的“一”字，方脸浓眉平头，留着浓黑的胡须的先生。这位先生看上去顶亲和，可是这亲和又隐藏着一股劲儿。
我走过去向他一壁点头一壁说：“您好。”
“你也好呵！”他说。（呵，啊）
顺口问了句：“请问这位先生，您，也是被这雨碍着事儿的吗？”
“是呵！”
“通是下学要回家，那您是因为什么？”我问。
“遇到一群朋友所以就留下来跟他们交谈，他们走后，我没来得及回去便下雨了。”
“一般人在要下雨、已下雨或者晚上，横竖在极艰难的天气好像都不会出来的，因为又黑又冷而且有时候还会对生命造成威胁。”我说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道理。
“有些愚者因天太黑，所以走出屋子外辛辛苦苦找太阳；有些慧者因天太黑，所以留在屋子内开开心心守月亮。” 他说：“鼻子已经够扁了，看来以后还要因不小心撞壁而变得更扁。”
当我思考着那个先生说的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先生又问我，有什么梦想，他说少年一定要有梦想才行，而且也要敢于追梦，没有梦想是不行的。
想到妹妹，我说：“通长大了要做一位医生，这样大家的身体就不会生病了。”
他大笑，好像看到了什么从前的东西：“可是，如果大家的身体没毛病，思想却又出了毛病，你又要用什么法子治呢？”
低头思索了一番，我摇头：“通不知道，那请问先生，您知道用什么法子治吗？”
一支钢笔被几根关节处微微发黄而且还泛着淡淡的烟草味儿的手指拿到我面前，给我看：“就用它和一张纸。”
我抬眼看去，他目光坚定，仿佛屋檐外的冷雨寒风都无法阻挡他要做的事情。
只是，他要做什么呢？
一个月前，五月的时候，我曾在学校看过一本叫《新青年》的杂志，上面写着的文章，都是顶好的。
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那篇，那位叫鲁迅的先生写的《狂人日记》，文笔幽默，却又不乏思想的进步，和一些我看的不大懂的情绪。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是透着坚定的、和对什么悲哀的，像这类的句子在《狂人日记》里有很多。那篇文章的最后一句：“救救孩子……”透着浓浓太息还有那些好似要和什么抗争到底的感觉。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不知道，只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相似，所以就想到了。
雨声渐渐息了下去，可天空还是乌浓浓的，笼罩着北平这一方天地，又或者说是笼罩着我们这个国家，为什么是笼罩的这个国家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像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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