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长安公主

江南的春阳刚爬过长安宫的黛瓦，长春宫的窗棂却还浸着昨夜的寒气。

李玥坐在青竹床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磨破的针脚 ，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案上却只有一碗温透的长寿面，青瓷碗沿缺了块瓷，是去年摔的，至今没换。

“公主，御膳房刚送来的桂花糕，说是给您添寿。”

云袖端着个素白瓷碟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她是李玥身边仅剩的宫女，当年跟着宸妃陪嫁入宫，如今主子没了，便一心护着这位失势的公主。

李玥抬眼，见糕块沾着细碎的桂花，香气却淡得可疑。

她没动，只瞥了眼窗外 ， 宫道尽头传来环佩叮当，是坤宁宫的仪仗声。

这动静，不该来长春宫。

“公主，是皇后娘娘的车驾！”

云袖瞬间变了脸色，忙扶李玥起身，慌乱间将案上的青瓷碗往袖后藏了藏。

缺角的碗，若是被皇后看见，又要落个 “苛待宫人、自甘寒酸” 的话柄。

殿门没等通报就被推开，皇后柳氏一身凤纹宫装，珠翠在素净的长春宫里晃得人眼晕。

她身后跟着三皇子李恪，十二岁的少年穿着宝蓝色锦袍，却学着大人的模样撇着嘴，进门就往青竹床上啐了口：“这破地方，比我院里的柴房还寒酸。”

李玥忙跪叩，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儿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三皇子。”

垂着的眼睫颤了颤，能看见皇后裙摆上绣的缠枝莲，针脚细密，是江南最好的绣娘绣的 ，当年母妃也有一件，可惜入葬时烧了。

“起来吧。”

柳氏的声音温温柔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她扶着宫女的手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碗长寿面，眉头微蹙：“长春宫的伺候太监是越发懈怠了，生辰竟只给公主吃这个？”

“是儿臣自己要的，” 李玥急忙回话，指尖攥紧了袖口，“儿臣近日胃弱，吃不得油腻。”

“偏你懂事。”

柳氏笑了，伸手抚了抚李玥的发顶，指尖冰凉得像块玉。

“你母妃去得早，哀家便是你亲娘，怎会亏待你？”

她说着，对身后的宫女抬了抬下巴，“把哀家亲手做的梅花酥拿来。”

鎏金点心盒被捧上来时，李玥的心跳漏了半拍。

盒子触手冰凉，鎏金纹饰硌得掌心疼，跟当年母妃留下的紫檀木匣质感截然不同。

她瞥见柳氏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快得像错觉，可云袖在身后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腕 ， 那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有危险”。

“这梅花酥是哀家昨夜守着做的，放了些润肺的药材，正合你吃。”

柳氏把点心盒推到李玥面前，盒盖弹开的瞬间，一股甜香冲出来，混着极淡的苦杏仁味。

李玥的指尖刚碰到盒沿，就听见李恪嗤笑出声：“皇姐不会是怕有毒吧？

还是嫌皇后娘娘的东西寒酸，配不上你这‘宸妃之女’的身份？”

这话像针似的扎在心上。

母妃宸妃当年是先帝宠妃，却在半年前 “病逝”，没出七七，先帝就封了柳氏为后。

宫里人都传，宸妃是被柳氏害的，可谁也不敢明说。

李玥的指节泛白，刚要开口，云袖突然上前一步，屈膝道：“皇后娘娘恕罪，宫里的规矩，公主的吃食需奴婢先试毒。”

她指尖飞快沾了点酥皮，藏进袖口，那是她早备好的银箔 ，若是有毒，银箔会发黑。

柳氏眉头微蹙，却没阻拦：“倒是个忠心的。”

话音刚落，云袖的脸色就白了，袖口的银箔不知何时滑落在地，被李恪一脚踢开，少年笑得张扬：“装什么装？

皇姐要是不敢吃，就首说，别让个宫女挡在前头！”

李玥的心跳得厉害，母妃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说 “防柳氏”，这话此刻在耳边响得刺耳。

她盯着梅花酥上的酥皮纹路，忽然捂住小腹，身子晃了晃：“许是方才喝了凉茶，有些不适…… 梅花酥太甜，儿臣怕是无福消受。”

柳氏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眼底的疑虑藏得快，笑着打圆场：“既不适便罢了，让太医来瞧瞧。”

她站起身，凤袍扫过案角，将那碗长寿面带得晃了晃，汤洒在金砖上，氤氲出一小片湿痕。

“儿臣送皇后娘娘。”

李玥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柳氏按住肩膀：“不必了，你好好歇着。”

她的指尖在李玥肩上稍一用力，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殿门关上的瞬间，李玥腿一软，靠在云袖身上。

云袖急忙从袖中摸出银箔，方才情急藏进了发髻，此刻己经发黑发暗。

“公主，是毒！”

云袖的声音发颤，“是‘牵机引’的雏形，少量就能致腹痛，多则丧命！”

李玥浑身冰凉，指尖还残留着鎏金点心盒的凉意。

她看着案上那盒梅花酥，忽然想起母妃遗留的紫檀木匣 ，就藏在床板下，里面除了母妃的凌霄花手帕，还有半张写着 “柳氏” 的字条。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打在窗棂上，像有人在窥探。

李玥攥紧云袖的手，喉间发紧：“她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盒点心，得藏好。”

云袖点头，刚要伸手去拿，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春桃。

“公主，皇后娘娘说这梅花酥您既不吃，便让奴婢带回吧，免得浪费。”

春桃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李玥与云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若是把点心还回去，柳氏定会起疑；可若是留下，便是个随时会炸的雷。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云袖的手站起身，指尖在袖中摸到那枚素银簪 ，是母妃给她的及笄礼，簪头刻着极小的凌霄花。

“春桃姐姐稍等，” 李玥的声音尽量平稳，“儿臣只是暂时不适，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儿臣怎敢退回？

待好些了再吃。”

她走到案前，故意将点心盒往窗下挪了挪，那里有个破洞，风灌进来，能让酥皮快点变软 ，若是柳氏再来问，便说 “放坏了，不敢吃”。

春桃在门外沉默了片刻，才说：“那公主好好收着，奴婢回去复命了。”

脚步声渐远，李玥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床上。

云袖急忙将点心盒藏进床底的木箱，又用旧棉絮盖好：“公主，这东西太危险，不如……留着。”

李玥打断她，指尖摩挲着素银簪，“这是她害我的证据，说不定日后能用得上。”

她抬头看向窗外，长安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可长春宫的角落里，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暮色渐沉时，太医来了。

是个面生的年轻太医，把脉时眼神躲躲闪闪，只说 “脾胃失调，并无大碍”，开了剂温和的养胃药，便匆匆走了。

云袖送他出门，回来时手里多了张纸条，是太医塞给她的，上面只有两个字：“小心。”

李玥捏着纸条，指尖冰凉。

她知道，这宫墙里的生辰，从来不是庆生，是劫。

而那盒梅花酥，只是第一道坎。

窗外的风更紧了，像是在预告着，还有更多的危险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