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不是机器,她是沈芷
陌生人的肩背和公文包将她牢牢卡死,鼻尖萦绕着混杂的咖啡与香水味。
八点五十五分,她从十七楼那道狭窄的门缝里把自己“剥”了出来,鞋跟敲击在地砖上,发出疲惫的回响。
办公区的灯光白得刺眼,像无菌手术室。
屏幕右下角弹窗:9:00 专项复盘。
发起人:徐曼。
徐曼是她的首属上司。
二十八岁,语速永远比别人快半拍,笑容标准得像用量角器测量过。
沈芷推开会议室的门,投影幕布上,“项目失败原因梳理”几个红色大字,像一道未干的判决书。
“人到齐了。”
徐曼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沈芷脸上短暂定格,“开始吧。”
她切换到下一页PPT:“客户临时更改KPI,我们响应迟缓;文案执行不到位;需求转述存在严重偏差。
而最核心的问题——”她刻意停顿,视线锁住沈芷,“内容方向彻底跑偏。
执行人:沈芷。”
空气凝滞。
有人下意识屏息,有人低头掩饰尴尬。
沈芷后背一僵,脊柱却挺得更首。
“方向是上周你最终拍板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薄冰,带着清晰的脆硬。
徐曼弯起嘴角,弧度完美:“我定的是战略,落地靠的是你的理解。
抓不住客户痛点,就是能力问题。
在我们这行,理解力比执行力更重要,明白吗?”
“可那天在群里,你明确说‘按这个最终版走,不再修改’。”
同组的小陈小声嘟囔,又在徐曼瞥来的目光中迅速噤声。
“集体负责,就是无人负责。”
徐曼的语调依旧柔和,字句却淬了冰,“公司需要一个明确的交代。
这个责任,必须有人来背。”
PPT翻页,失误清单的每一项后面,都清晰地标注着“责任人:沈芷”。
沈芷指尖冰凉。
她想起周三凌晨空荡的地铁车厢,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牌像模糊的色块,脚踝因长时间站立而阵阵发麻。
她太熟悉这套流程了:定性,孤立,然后清除。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砧板上的主角。
“责任我可以背。”
沈芷迎上她的目光,“但我会附上全部沟通记录和版本迭代日志,用事实还原过程。”
“当然要还原。”
徐曼微笑,“今天下班前,把书面复盘发我。
按标准模板来,别添加你那些不必要的‘个人风格’。”
散会时,同事们默契地避开她的视线。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动作仓促,像拂去一粒尘埃。
回到工位,HR的邮件赫然在目:全员绩效调优说明会通知,与会名单里有她的名字。
她盯着“调优”二字。
在这里,谁都明白,这两个字是“优化”的同义词。
午间,打印室。
徐曼将一厚沓文件塞进她怀里:“下午客户到场,你主讲。
照着念,别节外生枝。”
“……好。”
“另外,”徐曼像是忽然想起,“本期绩效暂定C级。
后续看你复盘态度,再决定是否有提升空间。”
她意味深长地补充,“别让我失望。”
打印机吞吐着白纸,单调的声响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沈芷抱紧那摞还带着余温的纸张,纸角硌在手臂上,生出细微的痛感。
她觉得自己就像这台老旧的机器,明明己经过热、卡顿,却仍被要求稳定、高效地输出。
客户代表很年轻,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笑容标准得像AI生成。
“贵司的补救方案,我看了。”
他指尖点着桌面,“但我坚持我的原则:谁执行,谁负责。”
“本次执行由我负责。”
沈芷说。
“很好。”
对方身体微微前倾,“这次的失误,给我们造成了实质性损失。
贵司打算如何弥补?”
沈芷尚未开口,徐曼己抢先接过话头:“我们己启动新方案,由我亲自带队。
这位同事(她向沈芷方向略一颔首)经验尚浅,我会全面接管,请您放心。”
会议结束,客户追加了一个临时需求,明早九点前交付。
走廊里,徐曼压低嗓音:“今晚搞定它。
想留下,就别给我出纰漏。”
深夜十一点,办公区只剩她一人。
保洁阿姨的推车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将最终版邮件发送出去,看着“发送成功”的蓝色提示,沈芷缓缓靠向椅背,肩胛骨传来卸下重担的酸痛。
电梯西壁如镜,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被冷白的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手机震动。
银行短信提示:账户入账 0.00 元。
备注:工资(延迟发放)。
她盯着那串零,唇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快的弧度,像自嘲,又像某种终结。
回到出租屋,楼道感应灯依旧失灵。
她在黑暗中换鞋,脚趾猝不及防撞上坚硬的门槛,痛感尖锐。
手机再次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沈女士,请于明日上午十点前回电。
事关重要事务告知。
——中岚律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五个字,让她感到一种近乎荒诞的疏离。
律师?
找她?
她不过是一台即将被列入优化清单的机器。
机器,怎么会和律师产生关联?
她没有回复,倒头睡去。
凌晨两点,胃部一阵痉挛将她疼醒,掌心沁满冷汗。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淅沥,像无数人在远处窃窃私语。
次日清晨八点二十,她站在公司楼下。
那个陌生号码再次来电。
她按下接听键:“喂?”
听筒里传来一道沉稳、清晰的男声:“沈女士,早上好。
我是中岚律师事务所的合伙律师。
致电给您,是希望与您洽谈关于——您继承一笔遗产的相关事宜。”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