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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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
电话一接通,传来的不是李月华的声音,而是中心副主任王建国的咆哮,他主管安全和纪律,向来以严厉著称。
“你立刻!马上!滚回中心来!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秋山行旅图》毁了!李主任因为你,心脏病都快发作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理直气壮的问责,仿佛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我压下了心底翻涌的冷笑。
甚至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和无辜。
“王主任,您在说什么?我正在休假,是李老师亲自批准的。什么画毁了?”
是啊,我一个正在休假的普通修复师,能闯什么祸?
电话那头的王建国被我噎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
背景音里,我能清晰地听到记者们的喧哗声,和工作人员试图控制场面的焦急喊话。
整个发布会现场,已然一团乱麻。
“你……”王建国气急败坏,却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能把手机塞给另一个人。
这一次,听筒里传来了李月华虚弱、苍老,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
“小沈……是我。”
她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周五那天的从容和权威,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惊恐。
“你……你快回来,画出问题了,只有你……只有你最了解那个‘蝉翼胶’,你快回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
我沉默了片刻,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去品味此刻的绝望。
然后,我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冷静,却字字诛心。
“李老师,我提交的《‘蝉翼胶’技术应用报告》,您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看……看了……”
“那您应该知道,”
我加重了语气,“报告的最后一页附录里,我用红色加粗字体明确标注了:‘蝉翼胶’在完成封护后,必须在24小时内,使用配套的‘缓释剂’进行二次固化,以中和其活性分子,否则在光热催化下,会产生不可逆的物理性微缩。您……做了吗?”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想象到,李月华在听到“缓释剂”这三个字时,脸上血色褪尽的表情。
她根本不知道什么“缓释剂”。
因为我留给她的那本《宋代颜料考》笔记里,根本就没提过这三个字。
“你的报告里……没有提缓释剂……”
“是吗?”我故作惊讶地反问,“不可能啊。那是我整个技术体系里最关键的一环,我怎么会忘了写?会不会是您……看得太仓促,遗漏了?”
我将所有的责任,用一个轻飘飘的遗漏,推回了她的身上。
“你为了抢功,仓促上马,连最基本的技术报告都没看仔细,现在出了事,难道要怪我吗?”
电话里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她已经无力辩驳。
“小沈,算我求你,你回来,你快回来救救这幅画!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要能把画恢复原样,所有功劳都是你的!这一切,都算我的错!”
窗外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我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老师,您言重了。”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救画,是我的职责。但是,是在一个权责清晰、尊重专业、没有外行指导内行的工作环境里。”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我的条件。
“第一,立刻召集所有媒体和在场的专家,公开澄清:此次事故,是由于项目总负责人,也就是您,在最终环节操作不当、忽视关键技术步骤所致,与一线修复人员无关。”
“第二,我要求中心立刻成立独立的‘特殊文物修复工作室’,由我全权负责,拥有独立的设备、人员和技术决策权,直接向馆长汇报,任何人都不得干涉。”
“您答应,我三十分钟内到。您不答应,”我看着窗外,声音轻得如同耳语,“那就请您,亲自去向全国人民解释,一幅国宝,是如何在您的手里,变成一堆废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