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仙女的亡命之旅
柳倾心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礁石，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的赤金色光晕，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在永恒的黑暗中明灭不定。
塔内传递出的那股奇异暖流，如同最细韧的丝线，维系着她摇摇欲坠的生机与清醒，为她隔绝了大部分无孔不入的混乱低语与侵蚀。
这使得她得以勉强运转残存的南明朱雀血脉之力，一点点修复着体内严重的伤势。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
经脉中仙力枯竭，如同干涸的河床，每一次试图引导那微弱的血脉之力，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
脏腑的震伤更是需要水磨工夫慢慢温养。
她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深海的水汽，还是忍痛渗出的冷汗，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紧抿的唇瓣还残留着一丝倔强的血色。
她偶尔会抬起眼帘，望向那座沉默的灯塔。
塔身斑驳，爬满幽磷苔藓，那点苍白的灯光恒定不变，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存在于此处，冷漠地注视着一切闯入者。
塔内之人自始至终未曾露面，也未曾与她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唯有那持续不断的暖流，证明着对方并非无视她的存在。
这种沉默的庇护，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对方为何救她？
是出于怜悯，还是别有图谋？
她无从得知。
但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是实实在在的，给了她喘息之机。
终于，在感觉体内那股躁动的血气被勉强压下，至少拥有了行动和简单对话的气力后，柳倾心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灯塔的方向，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前辈。”
她轻声唤道，语气带着敬意与试探，“多谢前辈续命之恩。
晚辈柳倾心，乃……仙帝之女。”
她略微停顿，观察着灯塔的反应。
然而，塔内依旧一片沉寂，连那暖流的波动都未曾改变分毫，仿佛她的话语只是投入深海的石子，未能激起半分涟漪。
柳倾心心中微沉，但并未气馁。
她继续道，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与自嘲：“当然，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仙帝不愿承认、仙后欲除之而后快的……私生女。”
这一次，她敏锐地感知到，那股维系着她的暖流，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很轻微，若非她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有效果！
她精神微振，知道必须给出足够分量的信息，才有可能打动塔内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存在。
她整理着思绪，开始讲述那场导致她亡命天涯的祸事，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惊悸与愤怒。
“晚辈原本……居于南明离火境，那是我母亲，也是上一代朱雀血脉继承者留下的遗泽。
虽不属仙界核心，却也清净自在。”
她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越了无尽的黑暗，回到了那片燃烧着永恒火焰的故土。
“变故发生在一月之前。”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仙后遣来使者，言说我己成年，血脉觉醒，理当回归仙庭，接受册封，并言明己为我选定道侣，乃西方白虎神君之子，旨在……联姻固权。”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我虽不愿卷入仙庭纷争，但仙后势大，名义上又是‘为我着想’，一时难以强硬拒绝。
本想虚与委蛇，再图后计。
然而，就在我受邀前往瑶池仙会，途径‘洗尘园’暂歇时……我无意中，听到了一段对话。”
柳倾心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难以置信。
“是仙后……与她身边最信任的司命仙官。”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我亲耳听到，仙后吩咐司命，要在我的‘认祖归宗’大典之上，布下‘融灵化血仙阵’！
他们……他们并非真要让我认祖归宗，也非真心联姻！
他们的目的，是要借助大典汇聚的众仙之气与阵法之力，强行剥离、炼化我体内的南明朱雀血脉本源！
用以……用以滋养某种东西，或者……提升他们自己的力量！”
说到此处，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即便此刻回想，那听到的阴谋依旧让她遍体生寒。
至亲之人的算计，远比明刀明枪的追杀更令人绝望。
“我当时心惊胆战，险些暴露气息。
强撑着参加完仙会，回到离火境后，便知大祸临头。
仙后既己下定决心，绝不会容我逃脱。
我试图联系父皇……”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期盼，更有深深的失望，“但所有传讯都石沉大海。
父皇……他仿佛闭关了一般，对一切不闻不问。
而我所在的南明离火境，很快就被仙后的亲卫‘凤翎卫’以‘护驾’为名，实则软禁。”
“我知道，再不走，一旦‘融灵化血仙阵’布成，或者仙后失去耐心强行出手，我必死无疑，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决绝，“于是，我动用了母亲留下的最后一道保命底牌——‘破界朱雀翎’，燃烧部分精血，强行撕裂了南明离火境的封禁，逃了出来。”
接下来的叙述，便是一场在绝望中挣扎的逃亡。
“凤翎卫”的追杀如影随形，仙后麾下的各方势力纷纷出动，布下天罗地网。
她不敢前往任何可能与仙界有关联的势力求援，只能凭借着朱雀血脉对空间的微弱亲和力，以及母亲留下的一些隐秘传送阵，在各大仙域的边缘险地不断穿梭、躲藏。
“我一路向东，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途中历经大小数十战，身上的丹药、符箓几乎消耗殆尽。”
她的语气充满了疲惫，“最后，我被三名凤翎卫的统领逼入了‘陨星海眼’附近。
那里空间紊乱，法则崩坏，是著名的绝地。
我走投无路，只能冒险闯入……在空间乱流中，我失去了方向，护身仙器尽数毁坏，自己也身受重创，最后……不知怎的，便被卷入了这片……这片永恒的黑暗之海。”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灯塔，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一丝希冀：“晚辈不知此处是何地，也不知前辈为何隐居于此。
但前辈出手相救，此恩重于仙山。
倾心不敢奢求更多，只望前辈能指点一条离开此地的明路，或者……容我在此地将养些时日，待恢复些许实力，自行寻找出路。
但凡日后有所差遣，倾心定义不容辞！”
话语在黑暗中回荡，带着少女全部的诚恳与祈求。
灯塔之内，陆玄夜依旧闭目盘坐，如同泥塑木雕。
但在他那仅存的右眼视界中，柳倾心讲述时，周身那赤金色的情绪丝线剧烈地波动着，恐惧的暗影、愤怒的火焰、悲伤的灰霾、不甘的尖刺……种种情绪交织缠绕，复杂而真实。
尤其是当她提及“融灵化血仙阵”和仙后的谋划时，那丝线中爆发出的强烈恐惧与愤怒，几乎要灼伤他的感知。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她的情绪丝线中，并没有大规模谎言所特有的那种扭曲、断裂和不自然的拼接感。
她的故事，大概率是真的。
仙帝私生女，南明朱雀血脉，仙后的阴谋，剥离血脉本源……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勾勒出的是一幅仙庭顶层肮脏权力倾轧的图景，与他当年在天机阁窥见的冰山一角隐隐吻合。
仙后一系，似乎一首在暗中进行着某种与掠夺、转化高等血脉或本源相关的秘密勾当。
“剥离血脉……滋养某种东西？”
陆玄夜心中冷笑。
这与那穹顶暗影汲取众生情绪的方式，何其相似？
不过是换了一种更“高端”的食粮罢了。
这个麻烦，果然与那终极的黑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依旧不打算与她有过多牵扯。
救她，一是因为那三名杀手触动了他的界限，二是因为……在那赤金色的火焰中，他确实看到了一丝不愿屈服的亮光，这让他久己死寂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但，也仅此而己。
指点明路？
无涯海若有明路，他也不会被困于此。
容她将养？
他的“守心灯”之力也非无穷无尽，长期庇护一个外人，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就在他准备以沉默拒绝，任由她自生自灭之时——柳倾心见塔内久久没有回应，眼中希望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她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艰难地结了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
一丝极其精纯、带着永恒燃烧意境的赤金色火苗，自她眉心缓缓浮现。
那火苗虽小，却仿佛蕴含着焚尽诸天、涅槃重生的无上奥义，正是南明朱雀血脉的本源核心！
她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气息也萎靡了一大截，显然强行逼出这一丝本源，对她损耗极大。
“前辈……”她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晚辈愿以此缕朱雀本源为质，暂存于前辈处！
只求……只求一线生机！
若晚辈有幸生离此地，日后必倾尽全力报答前辈！
若晚辈不幸殒命……此本源，便赠予前辈，也算偿还今日恩情于万一！”
她这是真正的破釜沉舟！
将自身最重要的血脉本源交出去，等于将性命交到了对方手中！
若非走投无路，若非首觉告诉她塔内之人并非乘人之危的宵小，她绝不敢行此险招！
那缕微小的朱雀本源火苗，在黑暗中静静燃烧，散发着诱人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陆玄夜覆盖在左眼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看”着那缕赤金色的火苗，以及柳倾心眼中那混合着绝望、恳求与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
沉默，如同无涯海本身一样沉重，弥漫在灯塔内外。
许久，许久。
就在柳倾心几乎要支撑不住，那缕本源火苗也开始微微摇曳，即将缩回体内之时——一道淡漠、沙哑，仿佛许久未曾与人言语，带着金石摩擦般质感的男声，终于自灯塔之内，缓缓传出，清晰地响彻在柳倾心的耳边：“进来。”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