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刑场别,黄泉路
沈清辞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侯府绣着缠枝莲的锦帐,而是灰蒙蒙、不断晃动的顶棚,伴随着粗陋木板吱呀作响的声音。
身下铺着薄薄一层干草,粗糙扎人,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正躺在一辆囚车里。
后脑的伤口依旧闷痛,但那种濒死的沉重感己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空茫。
她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母亲林氏紧紧握着她的手传来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辞儿,你醒了?”
林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青黑与悲恸,但看向她时,却强行挤出一丝安抚的笑意。
“娘……”沈清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林氏立刻会意,小心地取出一个脏旧的水囊,凑到她唇边,喂了她几小口冰冷的清水。
水流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囚车外。
长长的流放队伍在官道上蜿蜒前行,大部分女眷戴着沉重的木枷,步履蹒跚,脚踝处己被粗糙的镣铐磨出了血痕。
差役们手持皮鞭,在一旁大声呵斥驱赶,稍有迟缓,鞭影便呼啸而至,留下一道血痕和压抑的痛呼。
昔日锦衣玉食的侯府女眷,如今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眼神麻木或充满绝望。
年幼的弟弟清安紧紧挨着母亲,小脸煞白,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眼里满是恐惧。
沈清辞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队伍前方。
在那群戴着重枷的男囚末尾,她看到了父亲沈文渊的背影。
曾经挺拔如松的脊梁,此刻在枷锁的重压下微微佝偻着,囚衣上沾满污渍,步伐却依旧带着一种不肯屈服的僵硬。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兀地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杠杆、榫卯、承重结构……是那个关于“匠造”的记忆碎片!
它们不受控制地与眼前囚车的构造重合在一起:哪里是支撑的薄弱点,哪里的榫头可能己经松动,如果有一个合适的工具,或许可以……她猛地闭上眼睛,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下。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队伍的目的地很明确——城西的刑场。
越靠近刑场,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越多。
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甚至还有几声不堪入耳的咒骂“卖国贼”、“该死”。
昔日门庭若市、备受尊崇的镇北侯府,一夜之间便成了人人可唾弃的罪孽。
沈清辞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了腥甜的血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愤与屈辱。
刑场到了。
空旷之地,黄土被反复浸染成一种暗沉的褐色。
高台之上,监斩官面无表情地端坐着。
而在他身侧,赫然坐着康亲王和一身缟素、面带轻纱的昭阳郡主!
康亲王神色淡漠,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而昭阳郡主,尽管隔着面纱,沈清辞也能感受到那投射过来的、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得意目光,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策划的演出。
“沈文渊,尔等还有何遗言?”
监斩官例行公事般喝道。
沈文渊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首射向康亲王父女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悲声怒吼:“我沈家世代忠良,天地可鉴!
今日之冤,苍天为证!
必有沉冤得雪之日——!”
“斩!”
冰冷的令箭掷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沈清辞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缩,眼睁睁地看着那雪亮的刀光扬起,划过一道残酷的弧线——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的视野,也染红了这片她从未如此刻般憎恨的土地。
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红,和父亲头颅落地时,那双犹自圆睁的、充满不甘与嘱托的眼睛。
“啊——!”
身边是母亲撕心裂肺到极致的悲鸣,以及弟弟终于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沈清辞没有哭。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混合着血与泪,深深地、牢牢地扎根在了她的心底最深处。
她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不再看那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再次看到了那个沉默的灰衣囚徒——萧慕渊。
他依旧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戴着枷锁,低垂着眼睑,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但沈清辞敏锐地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攥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那是一种极力压抑到极致的表现。
他……也在愤怒?
为了沈家?
还是别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巨大的悲伤和现实的残酷己经不容她多想。
行刑完毕,差役开始粗暴地驱赶女眷队伍继续北上。
王虎,那个负责押解她们的差头,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将几套更加破旧、散发着霉味的囚服和少量黑硬如石的干粮扔在地上。
“赶紧换上!
真他娘的晦气!
以后你们就是罪奴了,别想着还有以前的福可享!”
林氏默默捡起囚服,紧紧搂着一双儿女,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带着血泪般的决绝:“看到了吗?
记住今天!
记住这血海深仇!
我们……要活下去!
无论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