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的粘稠与铁锈味，混合着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来自某只臭袜子的浓郁“男人味”，无比真切地提醒着林辰——这不是幻境，不是心魔，这是冰冷而粗糙的现实。
“我靠！
林辰你咋了？”
刚才还在为五杀欢呼的胖室友张浩，终于后知后觉地扯下耳机，扭过头，被林辰嘴角残留的血迹和屏幕上的点点猩红吓了一跳。
他脸上的兴奋还没完全褪去，混杂着惊愕，显得有些滑稽。
另外两个室友也闻声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诧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辰平日里性格有些内向，家境一般，在宿舍里也算是个小透明，这般突然吐血，着实诡异。
“没事。”
林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胡乱擦了擦嘴角，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具身体年龄不符的、近乎漠然的沉稳，“可能……熬夜太久，有点上火。”
这个借口拙劣而敷衍。
张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着林辰那虽然苍白却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吓人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嘀咕了一句：“吓死爹了……你这脸色白的跟鬼一样，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
林辰摇了摇头，扶着桌子站起身。
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和虚弱。
仙帝的神魂如同被囚禁在锈蚀铁笼中的雄狮，每一次细微的躁动，都引得这具凡躯咯吱作响，不堪重负。
肌肉酸软，筋骨乏力，长期熬夜留下的暗沉，亚健康状态的虚浮……这具身体，简首糟糕透顶。
他需要空间，需要远离这喧嚣和浑浊。
没有再看室友们疑惑的目光，林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宿舍连接的阳台。
“哐当。”
老旧的推拉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迈步出去，反手将门带上，将宿舍内的游戏声、议论声暂时隔绝。
刹那间，喧嚣褪去大半，但另一种庞大的声浪扑面而来。
午后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刺得他久居仙穹、习惯清冷星辉的眼睛微微眯起。
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各色T恤短裤的年轻学子们，抱着书本，背着书包，或嬉笑打闹，或匆匆而行，洋溢着蓬勃而躁动的青春气息。
篮球场上传来有节奏的拍球声和呐喊声，远处林荫道上有情侣并肩漫步，更远处的教学楼像巨大的灰色积木沉默矗立。
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然而，这一切落在林辰眼中，却激不起半分波澜，反而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割裂感。
万年寂灭，星河为伴，弹指间沧海桑田。
而今，他却站在这里，成为一个即将毕业、为前途迷茫的普通大学生，呼吸着污浊的空气，承受着凡俗的喧嚣。
巨大的隔世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心脏，带来一丝窒息般的孤寂。
他曾屹立仙道之巅，俯瞰万界沉浮，如今却与这些朝生暮死的蜉蝣同在。
这种落差，比苏清雪那穿心一剑，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谬与……冰冷。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再去抗拒，而是开始真正地、冷静地审视自身与周围。
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水银，艰难地在这具脆弱的躯壳内缓缓流淌、探查。
结果令人绝望。
经脉淤塞，如同被淤泥完全填满的河道，别说运转周天，连一丝气感都难以捕捉。
五脏六腑因长期的不规律作息和营养失衡，显得疲弱无力。
气血亏虚，精神孱弱……这根本就是一具被现代生活摧残得千疮百孔的破败皮囊。
莫说修行，能否健康活到寿终正寝都是问题。
这就是他如今赖以存身，赖以复仇，赖以守护一切的根基？
一丝暴戾的毁灭欲，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从仙帝神魂深处涌起，将这具无用的躯壳连同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一起湮灭。
但下一刻，一幅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
不是仙穹崩碎的景象，也不是苏清雪冰冷的脸。
是父亲。
是前世，在他因为得罪了某个纨绔，被打压得滚倒落魄，连累父母之后，父亲那一夜之间花白的头发，和那双曾经充满期望，最终却只剩下浑浊与绝望的眼睛。
是母亲那强装笑脸，背地里却以泪洗面的佝偻身影。
他们本是这世间最普通的父母，对他别无他求，只盼他平安喜乐。
却因他之故，晚景凄凉，在悔恨与贫病中相继离世。
那是他登临仙道，拥有移山倒海之能后，依旧无法挽回的永恒痛楚！
是比道侣背叛，更刻骨铭心的悔恨！
“呃……”林辰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勉强压下了神魂的躁动和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
不能毁掉！
这具身体，这个时代，是他挽回一切的唯一机会！
他重新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波澜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冰冷。
力量！
他需要力量！
不需要前世的毁天灭地，但至少，要足以在这凡尘俗世中，守护他想守护的人！
要足以碾碎那些即将到来的、试图伤害他亲人的蝼蚁！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这片天地，这一次，不再是排斥，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掠夺性的审视。
地球的灵气的确稀薄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如同弥漫在沙漠上空的水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异常污浊，混杂了太多工业废气、生灵浊气，对于习惯了仙界纯粹仙气的他而言，吸入一口都感觉神魂刺痛。
但……他敏锐至极的仙帝感知，还是在其中捕捉到了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灵气”的本质能量。
虽然稀薄如雾，虽然污浊不堪，但……并非完全绝迹！
有，就足够了！
对于曾经站在万道尽头，推演过无数功法秘典的他而言，即便是在这等绝境之中，也能凿出一线生机！
他抬头，望向被城市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首视那冥冥中的大道。
没有誓言雷动，没有异象纷呈。
只有一句平静到极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决绝的低语，在他心间响起，如同最庄严的道誓：“这一世，我林辰，不要再留下任何遗憾。”
“所有亏欠，百倍偿还。”
“所有珍视，皆得守护。”
“此身虽凡，此心……不灭！”
道心既定，杂念尽消。
他不再耽搁，回忆着记忆中最为基础，甚至在前世看来简陋不堪的入门法诀——《基础引气诀》。
这法诀在仙界连刚入门的童子都嫌弃效率低下，但在此刻，却是最适合这具脆弱身体和稀薄环境的唯一选择。
他依循法诀记载，摒弃所有杂念，尝试以意念引导，沟通天地间那微不可查的灵气。
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百倍。
神魂的强大，与肉身的孱弱，形成了致命的矛盾。
他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勉强探出体外，却感觉像是伸入了粘稠的胶水之中，举步维艰。
那稀薄的灵气惰性极强，几乎不为所动。
更痛苦的是，当他强行按照法门，试图打开周身毛孔，接引那微末灵气入体时——“嘶！”
如同万千根烧红的细针，同时刺入了全身每一个毛孔！
剧烈的痛楚，远超刚才吐血的不适，让他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具从未经历过任何能量洗礼的凡躯，对于这种外来的“***”，产生了最本能、最剧烈的排斥反应。
痛！
钻心蚀骨！
仿佛整个身体都要被撕裂！
林辰死死咬着牙关，牙龈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腥甜味在口中弥漫。
但他没有停下，眼神反而更加锐利。
他引导着那缕比发丝还要纤细无数倍，几乎难以感知的微弱灵气，如同引导着一条随时会断线的游丝，艰难地、一寸一寸地，试图穿过那淤塞如同顽石的经脉入口。
那缕灵气，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污浊的空气中，却又顽强地，在他的极致掌控下，颤巍巍地，触碰到了那坚硬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