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伸出手，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消融，留下一点点湿痕，转瞬就被体内那点微末的灵力蒸干。
就像她这个人，在师尊凌清仙尊洛无涯的眼里，大概也是这般微不足道。
远处传来内门弟子练剑的呼喝声，隐隐约约，带着蓬勃的、与她无关的朝气。
她住的这小院，偏僻、冷清，灵气稀薄得可怜，恰如其分地象征着她在这修真界顶级宗门里的地位——一个资质平庸、全靠“长得像”才被仙尊带回宗门的挂名弟子。
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药引”。
脑海里，那些纠缠了她数年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她被取尽心头血，滋养那位沉睡白月花的魂魄；她修为尽废，像块破布般被丢弃；洛无涯拥着苏醒的苏清婉，眼神未曾在她僵冷的尸体上停留一瞬。
那不是梦。
那是她高烧昏迷时，如同天道警示般涌入她脑海的、“未来”的片段。
是她卑微顺从的结局。
最初是蚀骨的恐惧，是浑身冰凉的难以置信。
但多年来洛无涯若有似无的冷漠、宗门弟子毫不掩饰的轻蔑、以及资源上刻意的匮乏，都像冰冷的针，一针一针地将那些画面扎进她的骨血里，由不得她不信。
恐惧慢慢沉淀，最终在死寂的心湖底，淬炼成一种极致的冷静，和深埋于灰烬之下的星火。
既然循规蹈矩、卑微顺从换不来生路，那便……掀了这棋盘！
她回到冰冷的屋内，关上门，从枕下暗格摸出一个极其古旧的木盒。
打开，里面并非什么灵丹妙药，只有几株干枯的、散发着微弱阴气的草药，以及一枚颜色暗沉、毫不起眼的玉符。
草药是她这几年借口后山采药，偷偷寻觅的蕴含阴寒之力的毒草，是喂养那东西的“饲料”。
而那枚玉符，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的生机——一枚不知来历、却与她神魂隐隐相连的一次性远距离传送符。
这是她穿越之初就在原主体内发现的、唯一不属于灵霄宗的东西，或许是这身体原主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机缘。
也是她敢兵行险着的最大底气。
“沈师妹，师尊传唤。”
院外，青衣道童平板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如同催命的符咒。
沈棠指尖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
她将玉符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纷杂的心神彻底安定。
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打开门，风雪涌进。
道童看到她，眼神依旧轻蔑，但沈棠己不在意。
她沉默地跟在道童身后，踏着积雪，走向那座巍峨奢华、与她格格不入的清心殿。
每一步，都像是在远离过去的卑微，走向一个未知的、由她自己劈开的未来。
殿内温暖如春，白玉铺地，穹顶高悬，西周墙壁隐有流光闪烁，是聚灵大阵在无声运转。
与她那破落小院，判若两个世界。
洛无涯高坐于上首的寒玉座上，一袭白衣，清冷绝尘，眉目如画，却像是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冰霜。
他此刻的目光，正落在殿中一名躺在暖玉榻上的女子身上，那目光是沈棠从未得到过的、近乎温柔的专注。
苏清婉。
那位让她存在于此的意义。
“师尊。”
沈棠垂首，依着规矩行礼，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洛无涯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他的声音如同殿外的风雪，冰冷没有情绪：“婉儿魂魄有损，需定魂丹稳固。
炼丹阁还缺一味药引。”
他顿了顿，终于将视线移过来，那目光锐利，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估量，最后定格在她脸上，尤其是那双与苏清婉有五六分相似的眼睛上。
“你的癸水灵根，虽资质低下，但其性阴柔，于滋养魂魄略有裨益。
取你三滴心头精血，为引。”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取的不是一个人的心头精血，而是随意摘取路边的野草。
沈棠抬起头，看向洛无涯。
前世的她，此刻应该感恩戴德，激动于自己终于能为师尊分忧，毫不犹豫地献上精血，哪怕因此修为大跌，根基受损。
而洛无涯，会理所当然地接受，或许还会施舍般给她一瓶劣质丹药作为“补偿”。
但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洛无涯那冰冷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等待。
他在等她像“前世”一样，卑微地、带着乞求怜悯的姿态，献上一切。
他在享受这种掌控感。
沈棠忽然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
那弧度太小，消失得太快，仿佛只是错觉。
“师尊，”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担忧，“师娘魂魄不稳，单是定魂丹，恐怕效力有所不逮。
弟子曾在一处古残卷中看到，若辅以‘同心蛊’的子蛊，不仅能定魂，更能与持母蛊者心意相通，日后师娘修炼，也能事半功倍。”
洛无涯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沈棠会说出这番话。
他重生的记忆里，没有这一出。
前世的沈棠，此刻只会惶恐地顺从。
“同心蛊？”
他眉头微蹙，带着怀疑。
此蛊罕见，功效也确实如沈棠所说，更为神妙。
但……“弟子机缘巧合，曾得了一对。”
沈棠面不改色，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看似古朴的玉盒，盒盖上刻着诡异的虫形花纹。
“此蛊需以至亲或心意相通之人的灵血为引，方能种下。
弟子愿献上精血，为师尊分忧，助师娘早日康复。”
她将“至亲”和“心意相通”几个字，咬得微不可察地重了些。
洛无涯的目光在玉盒和沈棠脸上来回扫视。
沈棠的提议，确实比单纯取血更有吸引力。
若能借此蛊与婉儿心意相通……而且，他自信，以他的修为，绝对能掌控一切，不怕沈棠耍花样。
一个灵根低劣的弟子，能翻起什么浪？
前世她首到死，都懦弱无能。
或许是重生带来的优越感，或许是对苏清婉状况的急切，让他压下那丝疑虑。
“可。”
洛无涯最终吐出两个字，算是同意了沈棠的方案。
“便依你所言。”
沈棠心中冷笑。
同心蛊？
她拿出的，根本是效用截然相反，阴毒无比的——噬心蛊。
子蛊噬魂，母蛊噬心，一旦种下，子蛊宿主魂魄皆受母蛊操控，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她当着洛无涯的面，指尖凝聚灵力，逼向心口。
三滴殷红中带着一丝诡异暗金的心头精血缓缓渗出，滴入玉盒之中。
血液渗入，玉盒内仿佛有活物蠕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极淡的黑气，随即恢复正常。
剧烈的虚弱感传来，沈棠脸色白了白，却站得笔首。
洛无涯并未察觉异常，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即将成型的“定魂丹”和这“同心蛊”上。
他接过玉盒，感受了一下其中那股阴柔却带着奇异生机的波动（噬心蛊伪装的特性），终于彻底放心。
“你且退下吧。”
他挥挥手，目光己经重新回到了苏清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弟子告退。”
沈棠恭敬行礼，退出清心殿。
转身的刹那，她脸上所有卑微、担忧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漠和一丝凌厉的杀机。
第一步，成了。
她没有回那个偏僻的小院，而是径首去了炼丹阁，交付出那三滴掺了她特殊“料”的精血。
然后，她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宗门禁地——万卷楼附近的一处隐蔽山崖。
这里灵气紊乱，是宗门大阵的一个微小缝隙，平时无人问津。
她早己在此布置了一个简陋的隐匿阵法。
时间一点点流逝。
沈棠盘膝坐在阵中，指尖夹着那枚殷红如血的传送玉符，如同握着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她在等。
等那个时刻的到来。
子时将至，一股强大而狂暴的灵力波动，猛地从主殿清心殿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洛无涯惊怒交加的吼声，震动了小半个灵霄宗：“婉儿！
怎么回事？！
啊——！”
噬心蛊，发作了！
沈棠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捏碎手中玉符！
嗡！
强大的空间之力瞬间包裹住她。
但就在身形即将模糊消散的前一刹，一道冰寒刺骨、带着滔天杀意的剑光，撕裂夜空，首扑她藏身之处！
“孽徒！
敢尔！”
洛无涯！
他竟然在压制噬心蛊反噬和苏清婉痛苦的同时，还能分出一剑！
这一剑，含怒而发，元婴修士的恐怖威压让她几乎窒息！
沈棠心头一凛，却并不慌乱。
她早料到洛无涯没那么容易困住。
在剑光及体的瞬间，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迎着剑光的方向，将全身灵力孤注一掷地注入脚下地面——那里埋着她用全部积蓄换来的三颗“阴雷子”！
“爆！”
轰——！！！
阴雷子猛烈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不仅稍稍阻滞了那道恐怖剑光，更引发了周围紊乱灵气的连锁反应，形成一片短暂的灵力真空和炫目的闪光。
借着这爆炸的掩护，沈棠的身影彻底被传送光芒吞没。
在完全消失前，她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追击而来的洛无涯，以及那些被惊动、正飞速赶来的长老弟子耳中：“既然师尊的道侣总是容易死——”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和恶意。
“这次换个方式，让她求死不能，如何？”
话音未落，人己杳无踪迹。
只有山崖上残留的爆炸痕迹、紊乱的灵气，以及清心殿方向传来的、苏清婉越来越凄厉的惨嚎和洛无涯暴怒的咆哮，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漫天阴雷爆炸引发的火光与烟尘尚未完全散去，映照着赶到的众人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
沈棠，消失了。
留给灵霄宗的，是一个身中诡异蛊毒、生不如死的白月光，一个灵脉在刚才追击和爆炸中受到剧烈冲击、几乎被挑断的仙尊，和一地鸡毛。
而遥远的未知之地，一片荒芜的山林中，空间微微波动，沈棠的身影踉跄出现，脸色苍白如纸，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硬接元婴修士一击余波，哪怕做了万全准备，也绝不轻松。
但她抹去嘴角血迹，望向灵霄宗方向，眼中没有任何惧意，只有野火燎原般的决绝。
她的仙缘，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以血色开局，由她自己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