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二手捷达停在忘忧巷口时，车头灯照在斑驳的巷牌上，“忘忧巷”三个字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头，像结了层陈年血痂。
他没开车进去——巷子窄得只能过两个人，路面铺着的青石板缝里长满青苔，被夜雨泡得滑腻，车轮压上去准得打滑。
陆沉把外套拉链拉到领口，手里攥着个迷你手电筒，光柱穿过雾气时，能看到无数细小的水珠在光里飘。
巷口第一间是栋塌了半边的青砖房，破窗洞里挂着的旧窗帘烂得像块破布，风一吹就晃，影子投在墙上，像个佝偻着背的人。
往里走几步，就能闻到股混杂着霉味和腐叶的气息——是巷尾那棵百年老槐树的味道，树干得两个人才能抱过来，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巷顶，叶子上沾着的露水时不时滴下来，砸在脖子上，凉得像冰。
陆沉的脚步放得很轻，青石板被踩到时，会发出闷响。
他的目光扫过墙面——不少地方留着暗红色的印记，不是青苔，倒像是什么东西干涸后的痕迹。
民国屠村的传闻他早有耳闻，据说当年日军进村后，把村民都赶到这棵老槐树下，血渗进土里，几十年都没散干净。
“陆哥，我查到了！”
手机突然震动，苏晓的声音裹着点兴奋，还带着敲击键盘的背景音，“陈景明半年前给启元科技转了三笔钱，加起来有两百万，备注都是‘合作款’，但我查了启元的公开项目，根本没有和陈景明工作室的合作记录！
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点，“我还查到，近一年里，忘忧巷附近有三起失踪案，失踪的都是男性，年龄在三十五到西十五岁之间，和陈景明差不多大，警方都没破。”
陆沉停在老槐树下，手电筒的光落在树干上。
树皮上有个凹进去的坑，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坑里嵌着块巴掌大的金属牌，锈迹斑斑，只能看到上面刻着个模糊的符号——像是只展翅的鸟，和他之前在残影里看到的鸮形吊坠有点像。
“那三个人的身份查了吗？
和启元科技有没有关系？”
他伸手碰了碰那块金属牌，指尖刚碰到锈迹，太阳穴就开始发紧。
“查了！
其中两个是做工程的，一个是材料供应商，都和启元科技有过业务往来！”
苏晓的声音更急了，“还有个更奇怪的，这三个人失踪前，都在忘忧巷附近的便利店买过东西，监控拍到他们手里都拿着个黑色的袋子，和陈景明失踪前一天在超市买东西时拿的袋子一模一样！”
幻象在这时涌了进来。
陆沉眼前的雾气散了，老槐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巷尾——不是现在的样子，地面是干的，没有青苔。
三个男人站在巷尾，背对着他，其中一个穿的西装，和陈景明照片上的那件很像。
他们面前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背对着陆沉，手里拎着个黑色袋子，正递给穿西装的男人。
突然，穿黑色风衣的人动了——他猛地转身，陆沉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他戴着手套，手套的腕口处有个银色的扣，扣上刻着的，正是金属牌上那只鸟的图案。
穿西装的男人刚要接袋子，黑色风衣人突然抬手，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男人闷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其他两个男人想跑，却被从巷口冲进来的两个人按住——也是穿黑色风衣，动作很快，像是受过训练。
他们把三个男人拖到老槐树下，其中一个人从怀里掏出个喷雾器，对着男人的脸喷了点东西，男人的挣扎瞬间就弱了下去。
“消毒水……”陆沉的喉咙发紧，这次的残影里，消毒水味格外浓，不是普通的医用消毒水，带着股刺鼻的化学味，像是某种药剂。
“陆哥？
陆哥你在听吗？”
苏晓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陆沉眨了眨眼，幻象消失了，指尖还停在金属牌上，锈迹蹭在指腹上，有点扎手。
他按了按太阳穴，痛感比刚才更明显，像是有根针在往深处扎。
“我看到了，”他的声音有点哑，“三个男人，被穿黑色风衣的人带走了，和陈景明的情况一样。
他们手里的黑色袋子，可能装的是某种东西，或者……是个信号。”
他蹲下身，手电筒的光扫过老槐树下的地面。
青石板缝里，除了青苔，还藏着点暗红色的粉末——不是土，倒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的残渣。
他用指尖捻了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没什么味道，但刚才的残影里，黑色风衣人喷的药剂，颜色和这粉末很像。
“对了陆哥，我还查到启元科技的注册地址，在郊区的一栋废弃厂房里，我看了卫星地图，那厂房旁边就是废弃的地铁1号线，离忘忧巷不远！”
苏晓的声音还在继续，“要不要我把厂房的位置发给你？
我们明天去陈景明的工作室看完，再去那边看看？”
陆沉站起身，手电筒的光扫过巷尾。
巷尾有堵矮墙，墙根下长着半人高的杂草，草里好像藏着个洞口，被杂草挡得很严实，只露出一点黑色的缝隙。
他走过去，拨开杂草——洞口有半米宽，边缘很整齐，像是被人刻意挖过，洞口周围的土是新的，没有青苔，应该是最近才清理过。
“不用，明天先去陈景明的工作室，”他盯着那个洞口，能闻到里面传来的霉味，还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残影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你把那三个失踪者的资料整理好，包括他们的家庭住址和工作单位，明天见面给我。
另外，查一下启元科技那栋废弃厂房的租赁记录，看看是谁在负责。”
“好嘞！”
苏晓应了一声，又补充道，“对了陆哥，我刚才看天气预报，明天白天有雨，你记得带伞。
还有，陈景明的妻子说，他工作室的钥匙在她那里，明天九点她会在工作室门口等我们。”
陆沉“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他蹲在洞口前，手电筒的光往里照——洞不深，能看到里面是个通道，墙壁是土做的，很粗糙，应该是人工挖的。
通道尽头有个拐角，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那股消毒水味，就是从拐角后面飘来的。
他没进去。
首觉告诉他，这里面不安全——黑色风衣人的残影还在脑子里晃，手套上的鸮形扣，还有那三个男人倒下去的样子，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背后藏着的东西，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陆沉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他最后看了眼老槐树上的金属牌，把手机掏出来，对着那个鸮形符号拍了张照——或许苏晓能查到这个符号的来源。
雾开始散了，天慢慢亮起来，巷子里的光线好了点。
陆沉往巷口走，青石板上的露水开始蒸发，空气里的霉味淡了点，但那股消毒水味，好像还粘在衣服上，挥之不去。
他走到车旁，拉开车门时，突然停住了——车的后视镜上，挂着个黑色的袋子，和苏晓说的那个袋子一模一样。
袋子是新的，没有褶皱，像是刚被人挂上去的。
陆沉的手顿了顿，没立刻去拿。
他绕到车后，看了眼周围——巷口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只有远处传来的环卫工扫地的声音。
他回到后视镜前，慢慢解开袋子的绳结——里面没有东西，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打印体写着一行字：“别多管闲事。”
纸条上没有指纹，只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陆沉把纸条放进兜里，拉开车门坐进去。
发动机启动时，他看了眼后视镜——忘忧巷的巷尾，那棵老槐树下，好像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背对着他，很快就消失在雾气里。
他没追。
现在还不是时候。
捷达驶离忘忧巷时，陆沉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
黑色袋子、警告纸条、鸮形符号、启元科技……这些线索像缠在一起的线，越来越乱，但他知道，只要找到陈景明的工作室，找到他没改完的图纸，就能把这些线慢慢理清楚。
只是他没想到，陈景明的工作室里，藏着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危险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