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身份与冷宫公主秘密的交织（嵌入原文）永安二十三年，仲夏。
铅灰色的云层像被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吴宫的琉璃瓦上，连带着风都裹着湿冷的潮气，刮得檐角铜铃失了往日清越，只剩“哐当哐当”沉闷的摇晃声，像困在深宫的人压抑的叹息。
整个皇城被密不透风的雨幕裹住，青石板路积了半指深的水，倒映着宫墙的影子，晃得人眼晕。
长春宫偏殿内，烛火被穿窗缝溜进来的雨气扑得明明灭灭，映得殿内红木家具的轮廓忽深忽浅。
殿外廊下，宫女太监们攥紧了手里的油纸伞，指节泛白，耳朵却都朝着殿内的方向——里面传来的每一声痛呼，都像揪着他们的心。
守在最前头的是林贵妃的贴身宫女晚翠，她眼眶通红，手里捧着早就备好的参汤，汤碗边缘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她却浑然不觉，只不住地往殿内望：“娘娘都疼了三个时辰了，陛下怎么还没来？”
旁边的大太监李德全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在御书房跟丞相议事呢，可一听说贵妃娘娘发动了，早就让人备了轿，想来是这雨太大，轿辇走得慢。”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你放心，贵妃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五年前从民间寻回来，册封为贵妃，这宫里谁不晓得，陛下连她宫里的牡丹，都要亲自过问浇多少水。
这孩子，陛下盼了这么久，定会平安的。”
晚翠垂眸，指尖无意识抚过参汤碗底那圈极淡的暗纹——是“林氏织造”的徽记。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娘娘家乡的织锦，连燕宫都指名要呢……”话出口，又猛地噤声，慌忙抬头看了眼西周，生怕这私下议论被人听了去。
谁都以为林氏是普通官宦女，却不知她父亲当年以江南织造业为基，暗中织就了横跨五国的布匹商路网，后来主动放权归隐，才将这份煊赫藏进了“民间女子”的身份里。
宫里不少老人，其实都隐约知道林家背景不简单，只是林氏自己从不声张，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只当她是个受宠的“普通”贵妃。
晚翠点了点头，可心里的不安却没少半分。
她跟着林贵妃三年，知道自家娘娘看似温婉，实则性子执拗，当年陛下要为她遣散六宫，是娘娘跪着求了三天，才让陛下收回成命。
娘娘总说，她不求独宠，只求能安安稳稳守着陛下，将来有个孩子，就够了。
可现在，这生孩子的关，怎么就这么难？
殿内，稳婆们的额上满是汗，混着空气中的水汽往下淌，落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林氏攥着锦被的指节泛白，原本细腻的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颊边，黏得难受。
就在她痛得几乎要昏厥时，袖口不慎滑落，腕间一枚墨玉扳指露了出来，上面刻着极小的“江左盟”三字。
她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将手往回一缩，锦被掩住手腕，指尖却仍不自觉摩挲着扳指纹路。
这是江南士族联盟的信物，父亲曾是盟中主事，及笄时亲手为她戴上，说“遇事可凭此召旧部”。
此刻这枚扳指，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底气”，只是产房之内，她不愿显露分毫。
往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被痛楚挤得只剩一条缝，可她还是强撑着，每隔片刻就往殿门方向望一眼——她知道，萧珩定会来的。
他们初遇那年，她还是江南织造府的女儿，跟着父亲来京城述职，在曲江池边被几个纨绔子弟纠缠，是微服出巡的萧珩救了她。
他那时还不是皇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穿着一身青布长衫，却挡在她身前，眼神亮得像星星：“别怕，有我在。”
后来他登基，派人千里迢迢去江南接她，马车驶入皇城那天，他就站在宫门口，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却像当年一样，朝她伸出手：“阿林，以后这宫里，你想怎样就怎样。”
想到这里，林氏的嘴角微微牵起一丝笑意，可下一秒，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她猛地咬住下唇，鲜血渗了出来。
稳婆赶紧上前，声音急促：“娘娘再用点力！
孩子头快出来了！”
林氏闭紧眼，将所有力气都聚在腹部，耳边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和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亮的啼哭突然刺破了殿内的凝重，像一道光，劈开了满室的压抑。
“生了！
生了！”
稳婆喜得声音都发颤，她麻利地用干净的锦布裹好婴儿，抱着那团暖乎乎的襁褓转身，脸上堆着笑，“贵妃娘娘，是位公主！
您瞧这眉眼，粉雕玉琢的，跟您一模一样俊！”
林氏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劲，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眼底漫上初为人母的柔意，她伸出手，声音虚弱却满是期待：“快，抱给我看看。”
可就在稳婆要走到床边时，殿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冷风裹着雨水灌了进来，烛火瞬间被吹灭了两盏。
晚翠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挡在林氏身前，却见浑身湿透的内侍监总管张忠全躬着身跑进来，他的官帽歪在一边，衣袍上的水顺着下摆往下滴，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喘息：“贵、贵妃娘娘，国师……国师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披玄色法袍的身影跟着走了进来。
是国师玄机子，他须发皆白，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握着的桃木剑上还沾着雨水和泥点，显然是冒雨赶来的。
玄机子平日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此刻，他的脸色却异常凝重，目光扫过稳婆怀里的襁褓时，瞳孔骤然收缩，脚步下意识地加快，走到稳婆面前停下。
稳婆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动，只能抱着襁褓站在原地。
玄机子伸出手，指尖悬在婴儿头顶上方一寸处，片刻后，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紧接着，他又闭上眼，双手快速掐诀，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林氏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看着玄机子，轻声问：“国师，怎么了？”
玄机子没有回答，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满是震惊，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头，声音发颤，朝着殿外的方向喊道：“陛下！
臣有要事启奏！
此女天生紫气绕体，命盘显‘九五之相’，将来……将来必能一统五国，定鼎天下！”
“九五之相”西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殿内瞬间死寂。
林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脸色变得煞白，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着锦被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碎。
同时，她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审视，目光下意识瞟向殿外东南角——那里曾是父亲安排在宫中的暗卫值守处，虽己多年未联系，但她脑中瞬间闪过“能否借旧部带孩子离开”的念头。
只是玄机子还跪在地上，萧珩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她只能强行压下这想法，声音发颤却尽量温和：“国师……会不会是算错了？
阿瑶她还小……”她不敢暴露家族暗藏的势力，怕这“九五之相”的预言再加上林家的权脉，会给孩子招来更重的忌惮。
稳婆吓得手一软，襁褓险些脱手，晚翠赶紧上前扶住，才没让婴儿摔在地上。
殿外的宫女太监们更是面面相觑，脸色惨白，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这种关乎天命的事，听多了都是杀头的罪。
不过，不少人心里都清楚，林贵妃深得圣宠，这孩子又是陛下盼了许久的，即便真有什么“九五之相”，陛下也未必会真对自己的骨肉如何，最多是……像现在这样，把人藏起来。
毕竟，冷宫那地方，说是冷宫，可谁不知道，只要陛下还记得，里面的人就不会真受委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通传：“陛下驾到——”林氏的心猛地一跳，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因为刚生产完，浑身无力，只能靠在床头。
很快，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萧珩来了。
他没穿朝服，只着了件月白色的常服，外面罩了件玄色披风，可披风早就被雨水打湿，衣摆也沾满了泥点，显然是一路急赶过来的。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贴在额头上，脸色带着几分疲惫，可眼神里却满是急切——只是，当他听到殿内残留的“九五之相”几个字，看到跪倒在地的玄机子，以及林氏惨白的脸时，眼神瞬间变了。
急切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震惊，有疑虑，更多的却是忌惮。
萧珩快步走进殿内，目光首接落在稳婆怀里的襁褓上。
那里面的婴儿似乎察觉到了周遭的凝重，停止了啼哭，闭着眼睛酣睡，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若是往常，看到这样的孩子，萧珩定会满心欢喜，可此刻，他的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没有半分初为人父的温情。
林氏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解释什么，却被萧珩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他没有看她，而是转头看向玄机子，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玄机子，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九五之相’？”
玄机子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声音艰涩：“回陛下，臣方才观公主面相，见紫气萦绕，又掐算其生辰八字，确是‘九五之相’。
此乃天命，臣不敢欺瞒陛下。”
“天命？”
萧珩冷笑一声，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吴国尚在夹缝求生，每年要给燕国、楚国纳贡，才能换得一时安宁。
一个刚出生的公主，倒要夺朕的天下，定鼎五国？”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放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此事若是传出去，你可知后果？
邻国必视我吴宫为祸患，定会联合起来攻打吴国！
到时候，亡国之祸就在眼前，你担得起吗？”
玄机子身体一僵，他抬起头，看着萧珩，眼神里满是无奈：“陛下，天命不可逆。
臣只能以术法隐匿公主的气息，让她远离朝堂纷争，不与皇室宗亲接触，或许能暂时瞒过天道，保吴国一时安宁，也……也能保贵妃与公主的性命。”
“只能这样？”
萧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甘。
他不是不心疼林氏，也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他是吴国的皇帝，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国家的安危。
若是因为一个预言，让吴国陷入灭国之灾，他就是吴国的罪人。
萧珩沉默了，殿内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哗啦啦”的，像是要将整个宫殿吞没。
他的目光落在林氏苍白的脸上，那双曾经让他甘愿放下帝王威仪的杏眼，此刻满是泪水，像蒙尘的珍珠，看得他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记得，去年林氏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他守在她床边三天三夜，亲自为她煎药，喂她喝水。
那时他说：“阿林，你要是有事，朕这江山还有什么意思？”
林氏当时笑着说：“陛下是万民之主，不能只想着臣妾。”
可现在，他却要亲手将她和他们的孩子，推向冷宫。
林氏看着萧珩的眼神，从期待到失望，再到绝望。
她知道，萧珩是皇帝，他有他的无奈，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轻声说：“陛下，阿瑶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那个预言……或许只是国师算错了呢？”
萧珩的心猛地一颤，他避开林氏的目光，看向殿外的雨幕，声音冷得像冰：“贵妃德行有失，即日起迁居冷宫。
公主……便随她一同去，对外只说贵妃难产，母女俱亡。”
“陛下！”
林氏猛地抬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臣妾做错了什么？
阿瑶又做错了什么？
您说过要护我们母女周全的，您怎么能……”她的话还没说完，张忠全就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眼神里满是歉意：“贵妃娘娘，陛下也是为了吴国，为了您和公主的性命，您就……别再为难陛下了。”
林氏看着张忠全，又看向萧珩，萧珩却始终没有回头。
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帝王的爱，终究是抵不过江山社稷。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把她们送进冷宫，看似是惩罚，实则是萧珩能想到的、既能“瞒天过海”，又能暗中保护她们的最好办法了。
宫里人都知道冷宫的存在，也隐约听说里面关着个“见不得光”的公主，只是没人敢明说，都心照不宣地守着这个秘密。
稳婆抱着襁褓，跟在林氏身后，一步步走出长春宫。
冰冷的雨水打在襁褓上，透过锦布渗进去，婴儿似是察觉到了寒意，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小身子微微颤抖。
林氏回头望了一眼殿门口的萧珩，他站在廊下，明黄色的身影在雨幕里模糊，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始终没有回头。
行至宫墙转角，林氏脚步微顿，目光扫过暗处一个缩着身子的灰衣老仆。
那老仆是父亲当年留在京城的管家，如今以杂役身份蛰伏宫中。
林氏只极淡地递了个眼神，老仆立刻会意，佝偻着身子隐入更深的阴影里。
晚翠想跟着一起走，却被张忠全拦住了：“晚翠姑娘，陛下有旨，你留在长春宫，负责处理后续事宜，不得随贵妃前往冷宫。”
晚翠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总管大人，娘娘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啊！
冷宫那么苦，娘娘刚生产完，怎么受得住？”
张忠全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这是陛下的旨意，谁也改不了。
你放心，陛下心里是有贵妃的，他己经暗中吩咐过，会让冷宫的太监宫女多照拂贵妃和公主，不会让她们真的受苦。”
晚翠当然知道，冷宫看着凄清，可里面的人，只要陛下还记挂着，日子就不会真难过，更何况，那位公主，身份本就特殊。
晚翠还想说什么，可看着张忠全决绝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站在廊下，看着林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像一片被风吹走的落叶，无助又孤单。
不多时，张忠全亲自捧着一个包裹过来，递给林氏：“贵妃娘娘，陛下吩咐，给您和公主备了些衣物。”
林氏接过包裹，指尖触到里面一张折叠的薄纸，心微微一沉。
她不动声色地将包裹抱在怀里，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的女儿，轻声道：“多谢总管。”
那薄纸展开，是一幅标注详尽的江南商路图——这是她借老仆传递的信号，让家族旧部知晓她的处境，为日后护萧瑶埋下后路。
而这一切，都被她藏在“母亲护女”的寻常举动下，无人察觉。
宫里人都知道冷宫有位公主，却没人知道，这位公主背后，还牵扯着林家庞大的势力网。
宫门外，萧珩看着林氏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抬手按了按发紧的眉心，声音沙哑地对李德全说：“封锁长春宫，今日之事，谁敢多嘴一个字，株连九族。”
“是。”
李德全赶紧躬身应道。
萧珩又转头看向玄机子，语气严肃：“你立刻用术法抹去所有与公主相关的痕迹，包括她的生辰八字，她的哭声，还有殿内所有人的记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公主还活着。”
“臣遵旨。”
玄机子躬身行礼，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桃木罗盘，开始施法。
只见罗盘上的指针快速转动，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流动，将所有关于萧瑶的气息一点点抹去。
萧珩站在原地，看着玄机子施法，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样。
他知道，他这样做，对林氏和萧瑶不公平，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是皇帝，只能选择对吴国最有利的路。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这场关于“天命”的秘密哀悼。
冷宫内，潮湿的空气里带着一股霉味，墙壁上的白灰己经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
林氏坐在冰冷的床沿上，将襁
铅灰色的云层像被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吴宫的琉璃瓦上，连带着风都裹着湿冷的潮气，刮得檐角铜铃失了往日清越，只剩“哐当哐当”沉闷的摇晃声，像困在深宫的人压抑的叹息。
整个皇城被密不透风的雨幕裹住，青石板路积了半指深的水，倒映着宫墙的影子，晃得人眼晕。
长春宫偏殿内，烛火被穿窗缝溜进来的雨气扑得明明灭灭，映得殿内红木家具的轮廓忽深忽浅。
殿外廊下，宫女太监们攥紧了手里的油纸伞，指节泛白，耳朵却都朝着殿内的方向——里面传来的每一声痛呼，都像揪着他们的心。
守在最前头的是林贵妃的贴身宫女晚翠，她眼眶通红，手里捧着早就备好的参汤，汤碗边缘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她却浑然不觉，只不住地往殿内望：“娘娘都疼了三个时辰了，陛下怎么还没来？”
旁边的大太监李德全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在御书房跟丞相议事呢，可一听说贵妃娘娘发动了，早就让人备了轿，想来是这雨太大，轿辇走得慢。”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你放心，贵妃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五年前从民间寻回来，册封为贵妃，这宫里谁不晓得，陛下连她宫里的牡丹，都要亲自过问浇多少水。
这孩子，陛下盼了这么久，定会平安的。”
晚翠垂眸，指尖无意识抚过参汤碗底那圈极淡的暗纹——是“林氏织造”的徽记。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娘娘家乡的织锦，连燕宫都指名要呢……”话出口，又猛地噤声，慌忙抬头看了眼西周，生怕这私下议论被人听了去。
谁都以为林氏是普通官宦女，却不知她父亲当年以江南织造业为基，暗中织就了横跨五国的布匹商路网，后来主动放权归隐，才将这份煊赫藏进了“民间女子”的身份里。
宫里不少老人，其实都隐约知道林家背景不简单，只是林氏自己从不声张，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只当她是个受宠的“普通”贵妃。
晚翠点了点头，可心里的不安却没少半分。
她跟着林贵妃三年，知道自家娘娘看似温婉，实则性子执拗，当年陛下要为她遣散六宫，是娘娘跪着求了三天，才让陛下收回成命。
娘娘总说，她不求独宠，只求能安安稳稳守着陛下，将来有个孩子，就够了。
可现在，这生孩子的关，怎么就这么难？
殿内，稳婆们的额上满是汗，混着空气中的水汽往下淌，落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林氏攥着锦被的指节泛白，原本细腻的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颊边，黏得难受。
就在她痛得几乎要昏厥时，袖口不慎滑落，腕间一枚墨玉扳指露了出来，上面刻着极小的“江左盟”三字。
她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将手往回一缩，锦被掩住手腕，指尖却仍不自觉摩挲着扳指纹路。
这是江南士族联盟的信物，父亲曾是盟中主事，及笄时亲手为她戴上，说“遇事可凭此召旧部”。
此刻这枚扳指，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底气”，只是产房之内，她不愿显露分毫。
往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被痛楚挤得只剩一条缝，可她还是强撑着，每隔片刻就往殿门方向望一眼——她知道，萧珩定会来的。
他们初遇那年，她还是江南织造府的女儿，跟着父亲来京城述职，在曲江池边被几个纨绔子弟纠缠，是微服出巡的萧珩救了她。
他那时还不是皇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穿着一身青布长衫，却挡在她身前，眼神亮得像星星：“别怕，有我在。”
后来他登基，派人千里迢迢去江南接她，马车驶入皇城那天，他就站在宫门口，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却像当年一样，朝她伸出手：“阿林，以后这宫里，你想怎样就怎样。”
想到这里，林氏的嘴角微微牵起一丝笑意，可下一秒，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她猛地咬住下唇，鲜血渗了出来。
稳婆赶紧上前，声音急促：“娘娘再用点力！
孩子头快出来了！”
林氏闭紧眼，将所有力气都聚在腹部，耳边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和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亮的啼哭突然刺破了殿内的凝重，像一道光，劈开了满室的压抑。
“生了！
生了！”
稳婆喜得声音都发颤，她麻利地用干净的锦布裹好婴儿，抱着那团暖乎乎的襁褓转身，脸上堆着笑，“贵妃娘娘，是位公主！
您瞧这眉眼，粉雕玉琢的，跟您一模一样俊！”
林氏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劲，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眼底漫上初为人母的柔意，她伸出手，声音虚弱却满是期待：“快，抱给我看看。”
可就在稳婆要走到床边时，殿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冷风裹着雨水灌了进来，烛火瞬间被吹灭了两盏。
晚翠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挡在林氏身前，却见浑身湿透的内侍监总管张忠全躬着身跑进来，他的官帽歪在一边，衣袍上的水顺着下摆往下滴，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喘息：“贵、贵妃娘娘，国师……国师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披玄色法袍的身影跟着走了进来。
是国师玄机子，他须发皆白，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握着的桃木剑上还沾着雨水和泥点，显然是冒雨赶来的。
玄机子平日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此刻，他的脸色却异常凝重，目光扫过稳婆怀里的襁褓时，瞳孔骤然收缩，脚步下意识地加快，走到稳婆面前停下。
稳婆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动，只能抱着襁褓站在原地。
玄机子伸出手，指尖悬在婴儿头顶上方一寸处，片刻后，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紧接着，他又闭上眼，双手快速掐诀，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林氏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看着玄机子，轻声问：“国师，怎么了？”
玄机子没有回答，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满是震惊，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头，声音发颤，朝着殿外的方向喊道：“陛下！
臣有要事启奏！
此女天生紫气绕体，命盘显‘九五之相’，将来……将来必能一统五国，定鼎天下！”
“九五之相”西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殿内瞬间死寂。
林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脸色变得煞白，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着锦被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碎。
同时，她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审视，目光下意识瞟向殿外东南角——那里曾是父亲安排在宫中的暗卫值守处，虽己多年未联系，但她脑中瞬间闪过“能否借旧部带孩子离开”的念头。
只是玄机子还跪在地上，萧珩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她只能强行压下这想法，声音发颤却尽量温和：“国师……会不会是算错了？
阿瑶她还小……”她不敢暴露家族暗藏的势力，怕这“九五之相”的预言再加上林家的权脉，会给孩子招来更重的忌惮。
稳婆吓得手一软，襁褓险些脱手，晚翠赶紧上前扶住，才没让婴儿摔在地上。
殿外的宫女太监们更是面面相觑，脸色惨白，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这种关乎天命的事，听多了都是杀头的罪。
不过，不少人心里都清楚，林贵妃深得圣宠，这孩子又是陛下盼了许久的，即便真有什么“九五之相”，陛下也未必会真对自己的骨肉如何，最多是……像现在这样，把人藏起来。
毕竟，冷宫那地方，说是冷宫，可谁不知道，只要陛下还记得，里面的人就不会真受委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通传：“陛下驾到——”林氏的心猛地一跳，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因为刚生产完，浑身无力，只能靠在床头。
很快，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萧珩来了。
他没穿朝服，只着了件月白色的常服，外面罩了件玄色披风，可披风早就被雨水打湿，衣摆也沾满了泥点，显然是一路急赶过来的。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贴在额头上，脸色带着几分疲惫，可眼神里却满是急切——只是，当他听到殿内残留的“九五之相”几个字，看到跪倒在地的玄机子，以及林氏惨白的脸时，眼神瞬间变了。
急切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震惊，有疑虑，更多的却是忌惮。
萧珩快步走进殿内，目光首接落在稳婆怀里的襁褓上。
那里面的婴儿似乎察觉到了周遭的凝重，停止了啼哭，闭着眼睛酣睡，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若是往常，看到这样的孩子，萧珩定会满心欢喜，可此刻，他的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没有半分初为人父的温情。
林氏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解释什么，却被萧珩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他没有看她，而是转头看向玄机子，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玄机子，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九五之相’？”
玄机子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声音艰涩：“回陛下，臣方才观公主面相，见紫气萦绕，又掐算其生辰八字，确是‘九五之相’。
此乃天命，臣不敢欺瞒陛下。”
“天命？”
萧珩冷笑一声，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吴国尚在夹缝求生，每年要给燕国、楚国纳贡，才能换得一时安宁。
一个刚出生的公主，倒要夺朕的天下，定鼎五国？”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放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此事若是传出去，你可知后果？
邻国必视我吴宫为祸患，定会联合起来攻打吴国！
到时候，亡国之祸就在眼前，你担得起吗？”
玄机子身体一僵，他抬起头，看着萧珩，眼神里满是无奈：“陛下，天命不可逆。
臣只能以术法隐匿公主的气息，让她远离朝堂纷争，不与皇室宗亲接触，或许能暂时瞒过天道，保吴国一时安宁，也……也能保贵妃与公主的性命。”
“只能这样？”
萧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甘。
他不是不心疼林氏，也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他是吴国的皇帝，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国家的安危。
若是因为一个预言，让吴国陷入灭国之灾，他就是吴国的罪人。
萧珩沉默了，殿内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哗啦啦”的，像是要将整个宫殿吞没。
他的目光落在林氏苍白的脸上，那双曾经让他甘愿放下帝王威仪的杏眼，此刻满是泪水，像蒙尘的珍珠，看得他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记得，去年林氏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他守在她床边三天三夜，亲自为她煎药，喂她喝水。
那时他说：“阿林，你要是有事，朕这江山还有什么意思？”
林氏当时笑着说：“陛下是万民之主，不能只想着臣妾。”
可现在，他却要亲手将她和他们的孩子，推向冷宫。
林氏看着萧珩的眼神，从期待到失望，再到绝望。
她知道，萧珩是皇帝，他有他的无奈，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轻声说：“陛下，阿瑶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那个预言……或许只是国师算错了呢？”
萧珩的心猛地一颤，他避开林氏的目光，看向殿外的雨幕，声音冷得像冰：“贵妃德行有失，即日起迁居冷宫。
公主……便随她一同去，对外只说贵妃难产，母女俱亡。”
“陛下！”
林氏猛地抬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臣妾做错了什么？
阿瑶又做错了什么？
您说过要护我们母女周全的，您怎么能……”她的话还没说完，张忠全就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眼神里满是歉意：“贵妃娘娘，陛下也是为了吴国，为了您和公主的性命，您就……别再为难陛下了。”
林氏看着张忠全，又看向萧珩，萧珩却始终没有回头。
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帝王的爱，终究是抵不过江山社稷。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把她们送进冷宫，看似是惩罚，实则是萧珩能想到的、既能“瞒天过海”，又能暗中保护她们的最好办法了。
宫里人都知道冷宫的存在，也隐约听说里面关着个“见不得光”的公主，只是没人敢明说，都心照不宣地守着这个秘密。
稳婆抱着襁褓，跟在林氏身后，一步步走出长春宫。
冰冷的雨水打在襁褓上，透过锦布渗进去，婴儿似是察觉到了寒意，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小身子微微颤抖。
林氏回头望了一眼殿门口的萧珩，他站在廊下，明黄色的身影在雨幕里模糊，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始终没有回头。
行至宫墙转角，林氏脚步微顿，目光扫过暗处一个缩着身子的灰衣老仆。
那老仆是父亲当年留在京城的管家，如今以杂役身份蛰伏宫中。
林氏只极淡地递了个眼神，老仆立刻会意，佝偻着身子隐入更深的阴影里。
晚翠想跟着一起走，却被张忠全拦住了：“晚翠姑娘，陛下有旨，你留在长春宫，负责处理后续事宜，不得随贵妃前往冷宫。”
晚翠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总管大人，娘娘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啊！
冷宫那么苦，娘娘刚生产完，怎么受得住？”
张忠全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这是陛下的旨意，谁也改不了。
你放心，陛下心里是有贵妃的，他己经暗中吩咐过，会让冷宫的太监宫女多照拂贵妃和公主，不会让她们真的受苦。”
晚翠当然知道，冷宫看着凄清，可里面的人，只要陛下还记挂着，日子就不会真难过，更何况，那位公主，身份本就特殊。
晚翠还想说什么，可看着张忠全决绝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站在廊下，看着林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像一片被风吹走的落叶，无助又孤单。
不多时，张忠全亲自捧着一个包裹过来，递给林氏：“贵妃娘娘，陛下吩咐，给您和公主备了些衣物。”
林氏接过包裹，指尖触到里面一张折叠的薄纸，心微微一沉。
她不动声色地将包裹抱在怀里，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的女儿，轻声道：“多谢总管。”
那薄纸展开，是一幅标注详尽的江南商路图——这是她借老仆传递的信号，让家族旧部知晓她的处境，为日后护萧瑶埋下后路。
而这一切，都被她藏在“母亲护女”的寻常举动下，无人察觉。
宫里人都知道冷宫有位公主，却没人知道，这位公主背后，还牵扯着林家庞大的势力网。
宫门外，萧珩看着林氏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抬手按了按发紧的眉心，声音沙哑地对李德全说：“封锁长春宫，今日之事，谁敢多嘴一个字，株连九族。”
“是。”
李德全赶紧躬身应道。
萧珩又转头看向玄机子，语气严肃：“你立刻用术法抹去所有与公主相关的痕迹，包括她的生辰八字，她的哭声，还有殿内所有人的记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公主还活着。”
“臣遵旨。”
玄机子躬身行礼，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桃木罗盘，开始施法。
只见罗盘上的指针快速转动，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流动，将所有关于萧瑶的气息一点点抹去。
萧珩站在原地，看着玄机子施法，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样。
他知道，他这样做，对林氏和萧瑶不公平，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是皇帝，只能选择对吴国最有利的路。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这场关于“天命”的秘密哀悼。
冷宫内，潮湿的空气里带着一股霉味，墙壁上的白灰己经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
林氏坐在冰冷的床沿上，将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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