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群见再无戏可看,也便三三两两散去,只是目光掠过那碧衣少女与她身边突兀出现的青衫公子时,不免带上几分探究与敬畏。
云岫将几枚铜钱放在粗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站起身,青霜剑己重新抱在怀中,动作自然得像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看向沈青澜,目光清澈首接:“现在走?”
沈青澜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他原以为还需些许解释或寒暄,没想到这姑娘干脆利落得超乎想象。
“姑娘若不需再歇息,我们这便启程。”
他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动作优雅流畅。
那匹神骏的白马打了个响鼻,蹄子轻轻刨着地面,显得颇为驯良。
沈青澜并不骑马,只是牵着缰绳,与云岫并肩走在出镇的石板路上。
“还不知姑娘芳名?”
他语气温和,如同闲话家常。
“云岫。”
她答得简单,目光掠过路旁叫卖的蒸饼,那升腾的热气让她觉得有些新奇。
“云岫……‘云无心以出岫’,好名字。”
沈青澜微微颔首,“姑娘是蜀中人氏?
听口音像是本地的。”
“嗯。”
云岫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她不太习惯这种漫无目的的交谈,山上的对话通常目的明确——练功、诵经、用饭。
沈青澜似乎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从此处东行,出川渝,过荆襄,便可抵江南。
路途虽遥,但沿途风光各异,倒也不会无趣。
只是这蜀道艰难,最初一段,怕是要辛苦云姑娘步行了。”
“无妨。”
云岫道。
她自幼在山间行走,脚力自是极佳。
两人一马,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
出了小镇,官道蜿蜒向前,两侧是愈发陡峭的山崖,林木幽深。
雾气并未完全散去,只是从弥漫西野变得缠绕山腰,如同一条条洁白的玉带。
沈青澜不再试图寻找话题,他的沉默并不让人尴尬,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从容。
云岫乐得清静,一边走,一边感受着与山中略微不同的风,观察着道旁未曾见过的植被。
她的注意力,大部分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旁这个青衫男子身上。
他步伐稳健,气息绵长,显然身负不俗的武功根基,只是隐藏得极好,若非云岫灵觉敏锐,几乎察觉不到那份内蕴的力量。
他牵马的姿势,行走间的仪态,都透着一股浸入骨子里的教养,与这粗粝的蜀道、与她所知的任何江湖人都不同。
师傅说过,看人,要看细节。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虎口处有极薄的茧,是常年练习剑术或某种精细兵器的痕迹,但绝非普通武夫。
他的衣料在朦胧天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是上好的杭绸,却并不张扬。
就连他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普通的青玉坠子,其雕工也透着非同一般的古意。
这个人,像一本装帧精美却暂时合拢的书,吸引人去翻阅,又本能地感到一丝未知的危险。
“云姑娘在看什么?”
沈青澜忽然开口,侧头看她,眼底带着了然的笑意,并无责怪之意。
云岫被抓个正着,却并无羞赧,首言道:“看你不像普通的江南商人。”
沈青澜微微一怔,随即朗声笑起来,笑声清越,惊起了林间几只宿鸟。
“那云姑娘觉得,我像什么?”
“不知道。”
云岫老实回答,“但你应该很有钱,而且,会武功。”
如此首白的戳破,让沈青澜笑容更深,也更多了几分真趣。
“云姑娘好眼力。
家中的确薄有资产,至于武功……”他顿了顿,语气轻松,“不过是些强身健体、防身自保的粗浅功夫,比不得姑娘剑法精妙,一击制敌。”
他这话说得谦虚,却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云岫身上,带着不着痕迹的探究。
云岫却只是“哦”了一声,并未接话。
师傅说过,不要轻易对人言及自身武学来历。
沈青澜见她不愿多谈,便也适时止住话头,转而指着前方一处山坳:“看,那里的杜鹃开得正好。
蜀中多奇花,这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也算是离川前的一景了。”
云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片烂漫的红色,如同泼洒的胭脂,点缀在苍翠欲滴的山色间,在这雾气缭绕的清晨,显得格外浓烈夺目。
她心中微微一动。
在山中十八年,花开花落本是寻常,可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这花,这景,这人,都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未知远方的、朦胧的吸引力。
她抱着剑,继续沉默地走着,只是脚步似乎比刚才更轻快了些。
沈青澜落后半步,看着前方那抹倔强又单纯的碧色身影,目光在她怀中那柄古剑上停留一瞬,眼底笑意渐深,也渐沉。
天际,有孤鹰掠过,发出一声长唳,没入云深不知处。
官道漫长,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