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的青铜鼎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二十余名王室子弟正跪在蒲团上临摹甲骨。
微子启握着刻刀的手突然一顿,目光越过同窗肩头,落在阶下那个蹒跚学步的身影上。
三岁的寿王受被乳母牵着手,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晨露。
他挣脱乳母的手,跌跌撞撞扑到陈列着甲骨的长案前,小手指在一片刻满 “雨” 字的龟甲上划来划去。
“这是‘虹’,” 他突然开口,声音还带着奶气却异常清晰,“像龙吸水的样子。”
太学博士猛地抬头,那片甲骨是昨日新出土的,连资深史官都未能辨识。
他快步上前抱起寿王,见孩童正用指尖点着另一片甲骨:“这个是‘风’,像玄鸟展翅。”
满室子弟哗然。
微子启捏紧刻刀,指节泛白 —— 自己五岁方能认读五十字,这个异母弟弟竟有如此天赋。
他瞥见博士眼中的惊叹,突然将刻刀往案上一拍:“乳母教的罢了,逞什么能耐。”
寿王转头看他,黑亮的眼睛里没有怯意,反倒咯咯笑起来:“哥哥刻的‘田’字,少了一道田埂呢。”
微子启脸上腾起热意,果然见自己刻的甲骨上漏了一道竖线。
他甩袖起身时,撞翻了案边的骨简,哗啦啦的声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三载光阴倏忽而过。
帝乙三十六年的围猎场,旌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
七岁的寿王穿着缩小版的皮甲,腰间挂着柄青铜短匕,正踮脚往圈场里望。
圈场中央,十几名武士正围着一头受惊的幼熊。
那畜生不知为何挣断了绳索,前掌拍碎了祭祀用的陶甗,陶片混着黍米撒了一地。
“放箭!”
大司马高声下令。
“且慢!”
寿王突然拨开侍卫,像只小豹子般窜进圈场。
他躲过幼熊挥来的前掌,竟顺着熊身爬上脊背,小拳头狠狠捶打熊颈的薄弱处。
幼熊发出一声哀嚎,猛地首立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见寿王死死揪住熊耳,腾出一只手拔出腰间短匕,用尽全力刺向熊的前腿关节。
“噗嗤” 一声,青铜匕没入寸许。
幼熊轰然倒地,寿王却没松手,首到武士们上前捆住熊身,他才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笑着对赶来的帝乙说:“父王你看,它不动了。”
帝乙又惊又喜,刚要夸赞,却听见微子启在身后低语:“小小年纪如此凶戾,恐非仁君之相。”
寿王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走到微子启面前,举起还沾着熊血的小手:“哥哥可知,这熊昨夜啃食了三个奴隶?”
微子启一怔,他只听说熊受惊,却不知此事。
“仁者,” 寿王仰着头,眼神里竟有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不是对猛兽仁慈,是对人仁慈。”
帝乙哈哈大笑,将寿王抱起来往营帐走。
阳光穿过猎猎旌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这对兄弟间忽明忽暗的裂痕。
寿王趴在父王肩头,回头望见微子启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 那是嫡子才有的信物。
帐内的青铜酒樽里,新酿的酒泛着琥珀色的光。
帝乙给寿王斟了半盏甜酒,看着儿子仰头饮尽,忽然发现他脖颈左侧有块淡红色的胎记,在汗水里愈发清晰,正是玄鸟展翅的形状。
“明日起,” 帝乙摸着儿子的头,“跟我学兵法。”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帐顶,带来远处武士们的欢呼。
谁也没注意,帐外的廊柱后,微子启将那枚被寿王指出错误的甲骨,狠狠攥成了碎片。